第 65 章
那电话几乎立即就被接通,霍斯予的声音不知觉微微发颤,却很冷静,几乎开门见山地问:“子璋?遇到麻烦了?慢慢跟我说。”
周子璋踌躇着,说了一个“我”字后,就不知如何接下去说。
毕竟,要跟昔日厌恶痛恨的一个人张嘴求助,他还真做不出来。
但那边霍斯予却着急了,嗓门骤然变大,一迭连声问:“发生啥事了?哪个王八蛋欺负你了?姓林的对你不好?你又被人勒索?还是你现在被人绑架了?我操,你倒是开口说一句呀祖宗,你想急死我啊?”
听到这么熟悉的国骂,周子璋不知为何,心情从忐忑不安忽然变得平静了,他有些啼笑皆非,开口说:“没有,你想哪去了,什么也没有,就是,就是有件为难的事,我,我可能需要你帮个忙……”
“那你倒是说啊,不出声你想吓唬谁呀?”霍斯予显然松了口气,声音和缓地说:“没事哈,你肯打给我,就一定碰上自己解决不了,又不好求林正浩的,我说的对不?成吧,你就当我是你背后的专业擦屁股队,有啥没弄干净的烂帐都给我,甭客气。”
周子璋想也不想,张嘴就说:“五少您可真是,怎么就不知道盼着我点好呢?”
“难能呀,”霍斯予带着笑意调侃说:“我他妈最怕出事的,除了我爹妈,接下来就是你。行了,我说过欠你人情,你随便说,放心,S市还没我霍五摆不平的。等等,你先跟我说,现在在哪?”霍斯予顿了顿,有点讨好地说:“我不是找借口跟你见面啊,这事情不当面讲,怕讲不清不是。”
周子璋心里五味掺杂,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现在在xx医院,你有空过来一下吗?”
“有,有,我真闲着呢。你等一下,别走开啊,”电话那边传来霍斯予跟陈助理嘱咐着“老陈,跟那边说一声,我有急事先走了,改天再设宴赔礼道歉。靠,什么事?奔医院的事你说急不急?”他转过来又对着这边说:“子璋,子璋你还在吧?你听我说,你人有没有事?别怕啊,我立即过来,二十分钟就到,你等着,等着!”
他干脆利落掐了电话,连给周子璋个解释的余地都没有。周子璋愣愣地放下电话,一扭头,看见童童捧着纸杯,好奇地盯着他。周子璋一阵烦躁,问:“怎么啦?”
“周哥,你一直跟五少这么说话啊?”童童问。
“嗯。”周子璋随口应了。
“哇,你胆子好大啊,”童童兴奋得眉飞色舞,说:“你不知道,五少以前来帝都的时候,从经理到少爷到侍应生,我们就没有一个不怕他的,他脸色一沉,我两腿就能打哆嗦,想不到你却能跟他平起平坐地讲话,就跟老熟人似的。”他羡慕地看着周子璋,由衷地叹了口气说:“五少身边一溜儿床伴,就你敢这么跟他说话,真牛啊。”
周子璋脸上黑线,既不能赞同这孩子的话,可也没法骂他,因为他的羡慕如此真实。他忽然心里一突,自己在林正浩跟前,可从来小心翼翼,没敢这么大声说过话,就连那个所谓女秘书上门来给自己脸色看,自己也没敢跟林正浩抱怨一句;就连被林正浩整个排除出他的生活,只占据偏安一隅的锅台家室,自己也从没表示过任何不满。
一切情绪,都只是自己偶尔想想而已,从来都被压抑着,刻意忽略着。
但是,这样爱着一个人,卑微恭顺,围绕着对方的需求改变自己,到头来,原来那个周子璋,却到哪里去了?
现在的自己,还是自己吗?
还是那个咬紧牙关一定要考研,那个被霍斯予压迫着,却并未迷失自己,而是忍耐反抗伺机逃离的自己吗?
他心里怦怦直跳,一时间脑子里似乎想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却具体说不上来,连童童在一旁叨叨什么都没留意。不知过了多久,却听身边的童童一声惊呼,死命推了他一下,结结巴巴地说:“周哥,五,五少……”
周子璋回过神来,一抬头,霍斯予正急急忙忙跑进医院大厅。他这次是一身蓝色休闲西服,米色衬衫的立领处围着一条花纹精细的丝巾,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好莱坞老牌明星那般潇洒而富于魅力。周子璋盯着他,莫名其妙地想,西服这种东西,配霍斯予这种二道洋鬼子倒还是蛮合适,至少,大部分中国男人就没这个身板撑起这种富于权力意味的服装。
他还没想完,肩膀一痛,整个人已经被霍斯予拧了起来,重重抱进怀里,周子璋一阵尴尬,还没来得及反抗,又被他放开,上下拿捏着骨头检查,嘴里急切地问:“伤哪了?怎么回事?没缺胳膊断腿,太好了,不对,难道你查出来什么大病?操,有大病也不怕,咱们换家医院,这里不行就转去北京,不然就出国,一切有我呢,别怕……”
周子璋哭笑不得,揪住空打断他:“停,我没事。”
霍斯予一呆,问:“真没事?”
“没事。”周子璋几乎想笑了,拉过一边畏畏缩缩的童童,说:“有事的是他。”
“操,这谁呀?干什么的?问你哪。”霍斯予骂了一句,冷冷打量了童童一眼,立即看得他不由自主想缩到周子璋背后去,周子璋忙说:“你别吓到孩子。”
“孩子?我他妈还祖国花朵呢,”霍斯予笑了笑,看向周子璋,目光变得温暖,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真没事?”
“真的没有事。”周子璋加重了语气,手搭在童童肩上,把他稍微推到前面,说:“这位是童童,你以前见过的。”
童童嗫嚅着叫了声:“五少……”
霍斯予眯着眼打量他半天,忽然“哦”了一声,冷笑说:“是你小子啊,怎么着,被人打成猪头了?”
童童畏惧地退了半步,不敢说话。
周子璋看不过,说:“这么说吧,他是被令堂兄霍三少指使人打的,听说三少还放话要找这孩子的麻烦,他找上我,我只能找你……”
霍斯予问:“你为什么帮他?我知道你是烂好人,但这小王八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忘了当初咱们怎么碰上的?”
周子璋一时有些难以启齿,只能说:“我,我相信他……”
“这世上就没有狗改得了□的。”霍斯予打断他,摇头说:“不是我不帮,这是自找麻烦。我那三哥,现在看我还跟仇人似的呢,我要帮了他,可不利于自己家安定团结不是?再说了,这种小兔崽子,不是今天被人剁了,就是明天,我何必做这种无用功?”
周子璋急了,脸色涨红,说:“你胡扯什么?人之初性本善,童童就算曾经误入歧途,也要容许他改过自新,更加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了,他会得罪令堂兄,还不是因为我?霍斯刚这完全是迁怒,把不能扳倒你的愤恨,发泄到一个无辜人身上……”
霍斯予静静地注视他,一言不发,目光有些难以言说的悲伤。周子璋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声音渐渐小了,忽听霍斯予轻笑一声,问:“该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那你给过我吗?”
周子璋愣住了,呐呐地答:“我们,那个事不一样。”
“行了,不难为你。”霍斯予打断他,恢复如常,说:“我是实话实说,这个忙,我帮了就算给自己惹麻烦。倒不是怕了我们家老三,主要是,麻烦。”
周子璋急问:“你不是说过,你欠我人情吗?那我现在,就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这个孩子。”
霍斯予猛然抬头,问:“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要求我做什么?如果我告诉你,帮了他,就等于真的跟我那些堂兄决裂,会惹恼家里几位长辈,会给我带了许多始料不及的压力和阻挠,就算这样,你还是要我帮他吗?”
周子璋一呆,随即看看童童,后者正拉着他的袖子,目光中流露着小动物一样的哀求。他心里一软,朝霍斯予点了点头。
霍斯予一抿嘴,点点头,说:“你行,他妈的到头来,你就能折腾我。”他一声怒喝:“小兔崽子,过来!”
童童吓了一跳,迟疑着不敢过去。霍斯予不耐烦了,骂:“不过来是不是?那你一辈子躲吧。我告诉你,也就是我现在脑子不清楚了才不得已答应这种破事,等会我反悔了,你哭的地儿都没有!”
童童立即过去,可怜巴巴地叫了声:“五少……”
“闭嘴!”霍斯予骂骂咧咧,对周子璋说:“你他妈记住,今儿个我是为了你,明白了吧?也就是你才能这么差遣老子!”
周子璋微微一笑,说;“谢谢。”
霍斯予一呆,摸摸脸颊,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想触碰他的脸颊,终于还是垂下手,咬牙说:“这下,心里头不那么恨我了吧?”
“还成。”周子璋说:“你还是有点人性,我很欣慰。”
“操了。”霍斯予骂了一句,半是威胁半是恳求:“下回见着我,别杵着,好歹你也主动打个招呼,成吗?”
周子璋瞪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霍斯予笑了笑,说:“走了。事情办完了,我会给你个电话。”他转身,对一旁的童童说:“跟上!”
周子璋目送他一阵风地走出医院,对还在犹豫的童童笑了笑,说:“没事的,去吧。”
童童这才点点头,朝他微微鞠躬道谢,忙着跟霍斯予跑了出去。
还来不及感慨一句,手机就响了。周子璋一接,却是林正浩。
“哪去了?我回来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林正浩口气有些不好。
周子璋一句习惯性的“对不起”到了嘴边,忽然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对林正浩说:“我有位朋友受伤了,我送他来医院。”
“什么朋友?”林正浩听得出很不满意,但还是忍耐着说:“不是同学?”
“不是,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朋友。”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乱七八糟的人身上,你该快点回来,我可是推掉不少工作,好容易空出一晚上来打算陪你的。”
周子璋忍了忍,这回没忍住,他认真地说:“林大哥,你也知道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对不对?你只是等了,”他低头看表,说:“两个小时不到,可我,等了你一个礼拜,除了你那位美丽的秘书小姐,连你的人影都没见着。”
“你这是在怪我吗?”林正浩忍着脾气说:“我在工作,我有正事,我又不是在干嘛?你不是已经能理解了吗?”
“我是能理解,”周子璋说:“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我的恋人公司在哪,他做些什么工作,他为什么加班要住到公司去,他的家庭到底怎样,他的公众生活和私人生活,到底包括哪些内容,他到底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过着什么生活。”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同样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我等他这么多天没有关系,他等我两个小时,却好像我犯了大错。”
“子璋……”林正浩试图想说什么,却被周子璋打断,他眼里有点酸涩,似乎蒙上一层雾气,却笑着说:“没什么,你什么也别说,我没事,我能理解你,但是,我真的希望,什么时候,你也能理解一下我,稍微,理解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