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这顿饭吃得皆大欢喜,气氛轻松又欢乐,小女孩们童声童语,令人忍俊不禁,一吃晚饭,立即溜下凳子绕着餐桌奔跑模拟飞船,口中发出呜呜的叫声,还一个劲撺掇周子璋下来一起玩,林正浩带着温暖的笑容,看着他们三个,只有在孩子们玩过了头的时候才出声喝止一下。一时饭毕,他又带着小姑娘唱歌,孩子们都有表演欲,争相摇头晃脑唱自己喜欢的歌谣,又提出数不清的问题,令周子璋觉得头大如斗。就这么一直闹到一点多两点,两个小磨人精总也有了疲惫的模样。林正浩一手一个拉着回楼上房间,换了衣服,命令她们睡午觉,整栋房子才算安静下来。
趁着孩子们睡午觉的空儿,林正浩开始做下午茶茶点。他围着红色细格子围裙,将事先弄好的饼干模块弄到烤箱板上,又往上面撒上巧克力碎块和坚果,然后放入烤箱,不一会,整个厨房散发出烘烤饼干的浓烈香气。趁着饼干还未成,林正浩又娴熟地往咖啡机内加入一定的咖啡豆粉,再注入大量热牛奶,煮出两杯香味醇厚的意大利咖啡来。
很久以后周子璋一直无法忘却这个午后,在食物和饮品的浓香之中,一个男人在厨房内忙碌的身影看起来分外温馨,仿佛那咖啡的暖气和香气从此铭刻在心中,经久不散,成为一种象征,一种关于宁静、温馨、爱恋和美好的具体呈现。楼上睡着可爱娇憨的儿童,天使一样无暇,楼下宽敞明亮的厨房内,那个温柔而有力量的男人令人心安地就站在你看得见的地方。这样的场景,便是在周子璋以往的想象中也不曾设想得如此美好过,但当一切就这么呈现在你眼前,真实可信,触手可得,反倒令你骤然伸出虚妄之感。
周子璋心中充满一种绝望的欢喜,他把这次相处,当成最初也是最后的感动。到了此刻,他确乎知道,自己对林正浩是动了心,但那又如何?动了心也只是动了心而已,他根本没有办法去继续下一步,根本来不及经历那些告白、等待、患得患失或者蜜意柔情。
一切还没开始,就已经没有了开始的可能。
若是时光倒转,若是你足够幸运,若是,当生命中所有珍惜着的美好能够在对的时刻给予你想给予的那个人,那么该有多好。
周子璋心中涌起浓重的哀伤,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丧失这个资格。霍斯予的强迫,他现在所过的屈辱生活,他还能拿什么跟这个男人站在一起,拿什么去诉说和表白?
拿什么告诉这个温柔的男人,他善意款待的自己,其实不过是某个权贵豢养的娈宠,其实,跟这个城市里许多靠脸蛋身体谋前程的男女没什么不同。
直到这个时候,周子璋才真正痛恨霍斯予,仅仅因为一时兴起的欲望,他硬生生剥夺了另一个人向往幸福的权利。
后来,那天周子璋很快就回去了,甚至没来得及等孩子们起床再度游戏,他觉得在那间温馨的房子里再呆多一秒,再被林正浩柔和如水的目光注视多一秒,他肯定再也撑不下去。于是,他几乎像逃难一样,以一个学校里有急事的拙劣借口匆匆离开。因为走得太急,他甚至拒绝了林正浩要开车送他回去的邀请。周子璋一个人步行出冗长的别墅区林荫道,很安静,很荒芜的一段路,他走着走着,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回过头去再看了那隐没在许多外形一致的别墅群中的那一栋,他深吸一口气,掉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富人区根本没有巴士站这样的设置,周子璋一直走了近半个小时才走出小区,又花了二十几分钟才找到巴士站,终于坐上返校的公车。这整个过程几乎就像一个象征,它告诫周子璋,让他明白这也是一种贫富差距,这种差距不仅是地理上,还是一种心理距离,他注定跟林正浩这样的人,连交通路线都不会重叠在一起。
好容易回到学校时天色已晚,周子璋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他不想这个时候回公寓,只想呆在宿舍好好休息一番。回宿舍后,才发现自己的开题报告已经被导师批改完毕,他是勤奋的学生,洗完澡后便不顾劳累开始思考导师指出的不足和建议。恰逢周末,宿舍内的几个小青年谈恋爱的谈恋爱,有应酬的去应酬,有家教的去家教,屋里头一个人没有。周子璋静静地看书,白天波动的心境此时已平复下来。他在灯下自嘲一笑,是早该这样,从此往后,跟林正浩就该拉远距离,不再来往。就在此时,突然手机响起,周子璋一看号码,正是林正浩打过来的。他心慌意乱,不想接也不敢接,就这么看着电话忽闪忽灭,最终又沉寂下去。
周子璋刚刚松了口气,却又涌上一阵难过,哪知没过十五秒,那手机又再次响起。他来不及多想,手已经伸出去接过电话,“喂”了一声,嗓门都在抖,电话那边传来霍斯予的声音:“接这么快,在干吗?”
周子璋心情登时回落,想了想,才淡淡地说:“看书改论文。”
“就你那破论文,弄了这么久都没弄完?不然我找人给你操刀算了。”霍斯予透着笑说。
“别!”周子璋提高嗓门,又缓和了下来,说:“我不需要。”
“行了,我就随口那么一说,知道你那种榆木脑袋,有福不会享。”霍斯予嗤笑问:“我接下来都挺忙,顾不上你,你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卡上都有钱,别给老子省,知道了吗?”
我压根就不会用你的钱。周子璋心里暗道,嘴上却可有可无地说:“嗯。”
“别给老子省钱,听到没有!”霍斯予低吼一声。
周子璋被吼得莫名其妙,迟疑了一下说:“我,在学校不太用得到钱。”
“你又他妈忽悠我,”霍斯予不耐烦地打断他:“不是,钱拿手里会咬你吗?你就这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带出来都丢我的脸……”
周子璋本来就心情压抑,被他这么一说,有些按捺不住了,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那你千万别带我,既不用给你丢脸,也不用让我难受……”
他话音未落,已经知道自己忤逆了,那边霍斯予似乎呆了一呆,沉默了一会,令周子璋惴惴不安,正要说点什么,却听见霍斯予按捺不住的低笑声,一边笑一边说:“好了好了,又不痛快了?你也太多想,我的意思就是你没事多吃点,抱起来都一身骨头,明白了吗?”
口气中竟然带着好脾气哄人的意味。
周子璋皱了眉头,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子璋,”霍斯予的声音突然正经起来:“给说句中听的行不?”
“说什么?”
“这么着吧,你叫我的名字来听听,去掉姓。”
周子璋诧异万分,说:“你想怎样?”
“我没想怎样,就是想听听。”霍斯予声音中带着哄骗和期待:“你叫一声。”
“霍……”周子璋闭上眼,实在叫不出口,涩声说:“我,我叫不出,你要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不行。”
霍斯予骂了一句“操”,似乎怒气冲冲,啪的一下就挂了电话。
周子璋吁出一口长气,放下手机,手微微颤抖。这个男人几近毁掉他的生活,却要他以卑贱的姿态呼唤他的名字讨好他,抱歉,那已经超出他的底线了。
之后一周都风平浪静,林正浩和霍斯予都没有出现在周子璋的生活中。他每天住在宿舍,跟同系的哥们一块学习做研究,闲下来也跟他们一块出去改善生活,吹吹牛,日子过得平静中透着几分不安的诡异。周三下午他们系照例是讨论课,这天的论题分外激烈,几个师兄就五代十国期间的西域问题发生了争吵,等到吵完了大家才发现饥肠辘辘。这时候有人提议上北门的小食街撮一顿水煮鱼,这些大小伙子骨子里都有馋虫,最爱就着辣味啤酒论史家春秋,这一提议几乎获得全体赞同,于是一行数人蜂拥而至。
到了地方坐下来点了东西,各执一词的双方又开始争辩,周子璋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他向往而喜欢的。就在此时,一位博士师兄下手极快,抢得一块肥美鱼排,跟周子璋挤眼睛说:“快吃,趁着这帮兔崽子慷慨激昂,咱们正好大快朵颐。”
他一边准确无误将鱼肉咽下,鱼骨头吐出,一边故意大声叫好,撩拨一下现场情绪,令争辩的双方言辞又激烈起来,吵到吵不及,哪里有空顾得上吃?周子璋呵呵低笑,也学着那位师兄赶紧放开肚子吃,这种路边小店绝对入不了霍五少他们的眼,但在周子璋看来,却远比他跟着去过的任何一家高级饭店都要好。
正吃着,那师兄问他:“你最近好像很忙,干吗呢?常常不见人。他们说你在不住校了,是真的?”
周子璋吓了一跳,马上说:“没,我,我只是……”
他没脸往下说。
那师兄却会错意,笑呵呵地说:“我明白,打工什么的必不可少,不然就靠国家那点补贴,撑死了就是不饿着,咱们专业买点上档次的资料,那点钱哪够?不过呢,你也别太忙着赚钱,我听老板的意思,好像下一批硕博连读的人里头,有你的名字。”
周子璋心里狂跳起来,结结巴巴地问:“真,真的?”
那师兄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傻了?这有什么,你要是家里条件好,老头恨不得把你弄出国。”
周子璋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感激又是高兴又是不安,嗫嚅着说:“我,我没想到。”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保守,太老实。”那师兄笑嘻嘻地指指场上辩得面红耳赤的两拨人,说:“看到没,咱们F大的人,就有资本这么张狂,学问学问,到头来呈现的都是你的价值观,冒进当然不可取,但一点冒险精神都没有,那可不行。”
周子璋低下头,感激地说了句:“谢谢。”
“自家师兄弟,谢个鸟。”那师兄哈哈大笑,又吃了一大口菜,咽下去才说:“对了,好像你不在的时候,有个女人来找过你,那个女的也搞笑,不知道找你宿舍,直接找到系里头去。”
周子璋忙问:“谁啊?”
“打扮得挺俗的,好像还是个孕妇,可脸上画着浓妆,也不怕毒到胎儿,”师兄摇头说:“你的什么朋友我不管,说句实话,你也别介意,那女的看起来不是什么正派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周子璋微微闭上眼,再睁开,说:“我知道是谁了,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过年好,给大家拜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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