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在两个小时内,向三连发起了十六次进攻,不少战士都受了伤,一排战士陈汉祥的右手被打穿,就用左手撇手榴弹,宁死不愿意离开阵地。

一排长徐广田头部受了伤,正在给自己包扎的时候,三个伪军冲到了他跟前,一个瘦长个子猛扑过来,拦腰死死的抱住了他,徐广田机智的捧起沙土,猛地向后一扬,那个伪军士兵‘啊’的一声松开了手,光顾着揉眼睛。

后面两个伪军士兵卧在地上就要开枪,徐广田排长窜上去,抓住卡宾枪,飞起一脚,把那个瘦长个子踢下了坡,并用枪托打死了离他只有三四米远的另一名伪军士兵,然后爬过去摘掉敌人死尸上的手榴弹,向山下进攻的敌群一甩,当场炸死了两个。

他随后利用敌人的武器弹药,和敌人厮杀,敌人从哪里上来,他就打哪里,单身一人把多名敌人打退。

激战持续到下午三点多,敌人最后一波进攻,在硝烟弥漫的山冈上被一排和三排打退。

阵地上,遍布着敌人的尸体,以及弹着点、焦黑的土地和血染的黑色泥土。

而此刻,山冈周围的枪声更加激烈。

历经一天的战斗,一连一排的伤亡过大,只剩下排长沈西方、三班长刘学明以及两名战士,但他们仍然坚持与敌人战斗,弹药打光了,就赤手空拳地与敌人搏斗。

二排、三排奉命前来支援一排,一排同志又和他们一起参加反击,始终坚守在阵地上,杀敌两百多,连续几天的激战,李伪军的第三联队碰的头破血流,伤亡惨重,最终失去了进攻能力。

当夜就换上了第八联队。

激战还要持续。

在持续的战斗中,三三五团的战士们米水没沾牙,又饥又渴,加上寒气的侵袭,就更感到饥渴,不少战士们的嘴唇都干裂发痛。

五连机枪手梁仁江饥渴难耐,随手撸了几片树叶子,舔着叶子上的水,真想饱饱的喝上一顿,美美地吃上一餐,但阵地上除了被敌人轰炸的焦土和弹片,什么也没有。

他无意间拾起机枪旁的一个圆圆亮亮的小石子,放在嘴里咕噜起来,这引起了他的助手李景龙的注意,惊奇的询问:“老梁,你吃的什么东西?”

“石头。”

“骗人,石头能当饭吃?那还要庄稼人做啥子。”

“不信啊,你看。”梁仁江把嘴里的石头子吐出来,笑嘻嘻的说道:“含着它,口水多一点,饿也就差一点。”

“那我也试试看。”

梁仁江这一新‘发明’,很快就传遍了阵地,战士们都开始咕噜噜的含起石头来,梁仁江说的没错,嘴巴里含着石头,口水的确会多一点,这样饥饿感也就少了不少。

正当大家又饥又渴的时候,文化教员戴文立又爬上了阵地,他的身上叮叮当当挂着一身水壶,水壶里都装满了水,战士们激动的把戴文立抱起来。

这个青年人有一股顽强的劲儿,他不信青年知识分子是软弱无能的,他们一样是勇士,是力士。

他背走一个又一个伤员,累的心慌腰酸腿软,也不愿停下来喘口气。

现在他有躲炮火的经验了,成了干部、战士最欢迎的人,大伙都相信,只要有文化教员在,他们受了伤,也有人把他们带下去。

这一刻,戴文立几乎成为他们的希望。

因为他每次上阵地都想着战士。

不仅带来了锹镐,还带来了装满水的水壶。

有一次他爬上阵地,正赶上敌人开始冲锋了,戴文立往战壕里一趴,就看到那硝烟弥漫之中,一只只敌人晃动的身影,战士们怕伤着他,劝他赶快下去,可他执着的说:

“不!我一定要甩一颗手榴弹,狠揍敌人!”

他同战士们趴在一起,手里握着手榴弹,眼睛盯住敌人,看到敌人离他近了,他真想撇过去手榴弹,可战士们谁也没有动,他也知道战场上的纪律严格,只好耐心的等待。

待敌人额头上的汗珠都看得清了,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打’!

咣!咣!战士们投出去的手榴弹爆炸了,戴文立手臂一扬,轰的一声,平生从他手中撇出去的第一颗手榴弹在敌群中爆炸了。

戴文立清楚的看到,一名敌人倒了下去,他激动万分的喊:“我打死了一名敌人,我打死了一名敌人!”

和戴文立这样的文化青年,初入战场的不在少数。

三连的赵瑞龙,赵翻译也是其中一个。

他本是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刚好赶上入朝作战的大热潮,学校不少知识青年都踊跃报名参与。他会朝鲜语,幸运的进入部队,随同部队深入朝鲜,前往一线。

赵瑞龙是怀着满腔热血来到朝鲜战场,但是朝鲜战场的情况,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美军的火力强大超乎想象。

哪怕是他们在赶路的时候,天空上就有美军的飞机时不时的前来骚扰,时不时的对他们进行轰炸,不少人都在轰炸中牺牲,甚至有一名战士为了保护他而受伤。

赵瑞龙因此自责了很久。

后来他们掉了队,赵瑞龙以为他可能要死在朝鲜战场,因为当时大老刘受了伤,夏远、周茂、肖和平尚且年轻,又在山野之间迷了路,别说是找到他们的部队了,不和敌人遭遇到,已经相当幸运。

谁能想到一个年纪十六七岁的战士站了出来,带着他们回归连队。

现如今连队和敌人厮杀,不少战士都在阵地上牺牲,多数战士受伤。

连队只有一个卫生员,运送伤员显然不够,他便和卫生员承担起运送伤员的任务,两人用抬着担架跑到阵地上,战士们一看两人来了,都很高兴。

“赵翻译,伤员在那边。”

一名战士给他指着方向。

赵瑞龙沿着战壕跑过去,是一个避弹坑,三名缠着纱布的战士躲在避弹坑里,其中一名战士的伤势严重,看情况已经有些意识不清晰。

曹新德,连队唯一的卫生员,年纪跟大老刘差不多,跟着部队走南闯北,以前是村子里的村医,会一些土房子,后来日本鬼子来了,把村子烧了,人杀了,东西抢了。

他跟着几个村民躲在西边山沟里,活了下来。

后来八路军来了,他就参了军,凭借着懂一点医术,当了卫生员。

这一当,就是十几年。

所待的部队也是散的散,改的改,后来抗战胜利,上级要给他升职,曹新德没什么经验,就拒绝了,他就会点简单的包扎和治疗,让他去领导别人,这个地道的庄稼汉,真的做不来这事儿。

由于他之前的连队建制没了,加上他不想离开基层,上级就问他想去哪。

刚好那会儿三连就在医院不远处训练,曹新德就选择留在了三连,和大老刘一样,一待就是好几年。

“曹叔,曹叔。”赵瑞龙立即呼喊曹新德。

待曹新德过来,赵瑞龙连忙说道:“曹叔,你看他的状态,怎么样了?”

曹新德蹲在地上检查,快速的说道:“快,把他抬上担架,咱们送他去后方。”

如果只是轻伤员,那情况还好,只需要把他们送下山,到后方的反斜面歇息就行了,重伤员需要到后方的野战医院,其实也就是团部的临时野战医院,曹新德说:“我估计团部的临时医院都未必能治好他。”

赵瑞龙气喘吁吁的问:“他上的很重?”

“很重,能不能扛过来,就看他了。”曹新德叹口气。

赵瑞龙看着担架上战士黑乎乎,又显得年轻的脸庞,心中不是滋味。

“渴,渴。”

忽然,这迷迷糊糊的战士张开起皮的嘴唇,轻轻的呼喊。

赵瑞龙见状,就要把担架放在地上,曹新德叫住他:“别喂他喝水!”

赵瑞龙不解:“为什么?”

曹新德说:“他现在身上的伤口正在流血,你喂他喝水,水进入身体,会冲他的血,让血流的更多,只会让他死的更快。”

赵瑞龙面色一紧,曹新德说:“我以前见过太多太多战士,本来能坚持一段时间,一些战士不懂,他要喝水,战士就喂给他喝,而且喝的还不少,结果水一冲,体内的血就流干了,没一会儿功夫就死了。”

赵瑞龙看着那战士,苦涩的说道:“同志,你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到医院了。”

这个时候,天空盘旋的飞机发现了他们,俯冲下来,开始扫射。

“隐蔽!”

曹新德大喊一声,把担架放下,扑在伤员和赵瑞龙身上。

那飞机大口径的子弹打在地上,打的山体碎石迸溅的到处都是,幸运的是子弹擦着他们过境,天上的飞机也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曹新德站起来,抬头看着那飞机,但见那飞机在天际转了个圈,又要俯冲下来。

“快,躲在反斜面!”

曹新德有躲飞机的经验,飞机从哪个方向飞来,寻找一个土包,躲在与之相反的斜面就行。

“保护好伤员。”曹新德把担架放在反斜面,再次趴在伤员身上,对颤抖的赵瑞龙说:“别害怕,把眼睛闭上。”

赵瑞龙就蜷缩着身子,抱着脑袋,把眼睛死死的闭上。

这样做,完全就是听天由命,曹新德明白,被飞机子弹打中,死亡就是一瞬间的,顷刻之间,身体就碎了,凡是被敌人飞机打中的战士,少有能活下来的,即便是活下来,也都落了残疾。

飞机的子弹依旧是擦着他们不远处的空地扫射过去,留下两道又长又歪的弹着点,打的树木的断枝和木屑飞溅的到处都是。

抓着飞机调转机头的间隙,曹新德从地上爬起来,抓住担架,说道:“快,飞机还要一阵子才过来,咱们赶紧进林子。”

赵瑞龙此刻感觉自己的双腿发软,魂不守舍,听到那天上的嗡鸣,曹新德的呼喊,才恍然回神儿,连忙抓着担架两侧,强撑着发软的双腿,随着曹新德钻进林子里。

“怎么样,还好吧。”

茂密的油松林为他们提供了遮挡,曹新德带着他躲在树后,询问道。

“还好。”赵瑞龙露出牵强的笑容。

“夏远的作战能力很厉害,我参军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像他这样厉害的战士,在北东的时候,他就破了全军的投弹记录,不,应该是全国。”曹新德笑着和他聊天,想分散他的注意力,缓解他的压力:

“那时候他就是军里的名人,要不是年纪小,我估计他都当连长了。掉队后,也是多亏了他。”

赵瑞龙点着头,说道:“是多亏了他,没想到他以前都这么厉害。”

“害,这小子是南河人,也是我们会南河的时候,过年嘛,路过这小子家门口,在他家门口睡觉呢,这小子就从屋里跑出来了,也是跟我们有缘啊。”见赵瑞龙神色好了不少,曹新德继续说:

“当时胡指导员见他年纪小,还不想要他呢。”

“啊,还有这回事儿啊。”

“是啊,你猜怎么着?我们离开后,这小子自己跑出来,跟了我们一路,一直跟的远了,才见我们。”曹新德笑着说:“要不是担心他回去有危险,胡指导员当时就差点派同志给他送回去了。”

聊起这些,赵瑞龙身上的压力果然小了很多,他倒是没想到夏远以前还差点没有参军。

“行了,该出发了,这美国鬼子的飞机也走了。”

曹新德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看担架上的战士,脸色一变:“坏了!”

“咋了?”

“没呼吸了。”曹新德检查一番,摸了摸这名战士的身子,都冰了,叹了口气:“这小子叫罗根强,大解放的时候参的军,也是个没家的苦命孩子,对他而言,部队就是他的家,祖国就是他的家,保卫祖国,就是保卫他的家。”

赵瑞龙脸上露出一丝哀伤。

“也许啊,再过十多年,几十年,可能就没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了。”曹新德拽掉罗根强的光荣条,那普普通通的条子上,只写了个罗根强,1930年7月9日,东山人,写条子的时候,或许连他都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

曹新德看着战士黑乎乎的脸庞,几乎看不清楚他原本的容貌。

他翻出身上的毛巾,在树根下未融化的雪里揉了揉,擦拭着战士那黑乎乎的脸庞。

“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咱也做不了什么,就把他的脸擦干净,到了下边遇着他的家人,认得出来。”

赵瑞龙心里能加难受了。

这件事情对他的触动非常大,也加快着他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