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淞。

九月五日六点半,天还未亮,天空泛起微光,泗塘河沿岸的日军开始炮轰十八旅的阵地,企图攻破十八旅的防线,打开挺进的道路。

同一时间,日军第六十八联队开始全线攻击宝山周边的国军,以切断宝山与外界的交通。

同六点半,日军集中火炮,覆盖了火药局一带的国军阵地,但由于日军的榴弹炮射击精度很差,炮弹并没有摧毁国军阵地,甚至还命中了日军在一线步兵的散兵线。

处于一线的日军第五中队,一边痛骂日军炮兵,一边利用手中的掷弹筒,对国军在火药局的机枪阵地实施更为精准的打击和压制。

日军利用望远镜,不断地校正掷弹筒,精确摧毁了国军大部分的机枪火力阵地,第五中队的日军便认为国军的火力已经遭到压制,于是命令部队准备释放烟雾弹,掩护冲锋。

第五中队一线的部队误解命令,直接发起进攻,结果遭到国军剩余火力点的猛烈反击。

日军在一线的部队基本全灭。

这一时期的捷克式机枪威力相当可观,尤其是两三挺捷克式放在一起,形成的火力压制对日军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而后日军调集预备队,等到风向有利,释放烟雾弹,对国军阵地重新发起了进攻。

中午十点左右,浓厚的白烟飘向国军阵地,覆盖了火药局守军的视野,日军趁机重新发起冲锋,从烟雾中冲入国军阵地,面对训练有素,重视近战格斗技巧,武器装备和指挥战术优胜于己方的日军,国军士兵很快被日军击退,开始后撤。

日军的第二大队控制了三十三团的阵地,并缴获了大量的轻重机枪。

此战日军的第五中队伤亡惨重,一个中队的兵力只剩下大约九十人,部分是伤员,无奈撤出战斗,前往后方休整。

随着三十三团的后撤,处于宝山防线的日军开始全面向前推进,直至下午四点,日军完全攻占了宝山西街以及泗塘河桥的地域,从西侧方向,把宝山城包围。

惨烈的宝山战役很快就打响了。

泗塘河。

日军第三十四联队,第十八联队也在炮火的掩护下,强渡泗塘河,一六零营的阵地遭到了日军一个中队的进攻,连续的炮火摧毁了一六零营大部分的阵地。

日军的士兵在炮火的掩护下,开始在河面上架桥,那是一种钢板桥,很窄,仅能够容纳两个人从桥面通过。

阵地在日军炮火的洗礼下,一片狼藉,本就泥泞不堪的战壕,就像是被用树枝搅和了一遍,脚踩在战壕里,泥泞不堪,狼藉一片。

郑大用把他们唯一的一挺轻机枪架在了战壕里,由赵世国给郑大用当副手,现在的郑大用已经能够独挡一面。

“远哥,交给我,我绝对不会放日本鬼子过来!”郑大用拍打着胸脯,把身上为数不多的机枪弹夹递给赵世国,机枪架子一收,杵进机枪射击孔里。

赵世国在一旁叮嘱:“射击的时候要点射,别特娘的扣着扳机不松手。”

“赵叔,知道了,我都用机枪杀死了不少小鬼子了。”

听着两人的交谈,夏远对书生挥挥手,带着他钻出机枪火力点,便瞧见李有才趴在战壕里,看着远处的河面看,一颗颗炮弹在他周围爆炸,卷起来的泥土犹如雨点一般密集,砸在钢盔上,发出不均匀的撞击声。

“日本鬼子在架桥,不能让他们把桥架起来。”李有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绝非是日军的试探性进攻,都开始架桥了,必定不是试探性进攻。

“李副官,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夏远瞥了眼,扭头问李有才。

李有才拿不定主意,什么副官,副营长,实际上他不过是张广奇的贴身警卫和保镖罢了,一六零营是一个家族式子的营部,张广奇的父亲也是某旅的旅长,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更好的得到锻炼,一个营唯有张广奇独自一人说的算。

“这件事情不跟营长去说一下吗?日本鬼子一旦开始架桥,说明通过这里的兵力不会太少,也许是先前的情报出现了错误呢?”

夏远抿着嘴,盯着李有才。

对岸的日军兵力在一个中队左右,那只是临时驻扎的兵力,不算是进攻的兵力,一旦日军开始架桥,那就说明进攻的日军兵力肯定不止一个中队,其规模绝对有一个大队。

炮弹不断地落下,日军像是发了疯似的,不断地倾泻炮弹,前沿阵地的绝大多数工事都被摧毁的七零八落,国军士兵的尸体被炸碎,断裂的身躯染红了地面的泥水,走过的士兵根本来不及看,泥浆里带着血沫。

轰隆隆的声音太大,李有才已经听不到夏远的声音,他大喊道:“日本鬼子冲过来,老子就用身后的刀去招呼他们!”

夏远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时不时落下来的炮弹让他们不得不趴在战壕里,日本鬼子架的桥已经到了河面中间,对岸的日军则在猛烈的火炮支援下,利用掷弹筒,调整位置和方向,对国军阵地的掩体工事进行打击。

“书生,掷弹筒能不能打到日本鬼子的桥。”夏远趁着炮火停歇的间隙,扭头对书生大喊道。

“远哥,打不到。”书生没太大的把握:“但是我可以试一试。”

“炮弹还有多少?”夏远又问。

“三颗。”书生摸了摸怀里的炮弹,大声的回应。

三颗炮弹,绝对无法摧毁日本鬼子架起来的钢桥,夏远不再吭声,日军这次是下定决心了,三发炮弹改变不了什么局面,一旦日军撕开十八旅的一道口子,就会像是饿极了的蚊子看到一个浑身赤条条的人一样。

这道口子最终会不断地扩大,并辐射整个十八旅的防线。

即便是他们这边守住了,其他防线能不能够守得住,都不一定。

夏远给郑大用和赵世国下了命令,守不住的时候,拎着枪立马跑,别莽着头跟日本鬼子硬干。

轰隆隆的炮火开始向后延伸,前沿阵地的士兵以为噩梦过去了,他们探出身子,看到了河对岸日军开始强行渡过,心中一下子被恐惧塞满。

“日本鬼子渡河了!!”

不知道是谁扯着破嗓子喊了一声,那破了音的嗓子听起来极为尖锐刺耳。

“书生,不管你能不能打的中,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日本鬼子开始渡河了。”

日本鬼子聪明着呢,他们不仅仅只搭建了一座桥,而是从好几个地方,在炮火开始轰击的时候,同一时间开始搭建的,日本鬼子的士兵则跳入水中,利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吸引国军阵地的子弹,如此一来,国军即便是想要摧毁那些桥,也基本不可能了。

书生抱着掷弹筒,沿着弯弯绕绕的战壕穿行,在经过一具尸体旁边的时候,被脚下一个坚硬的东西绊倒,整个人猝不及防的趴在了尸体上。

大惊失色的书生急急忙忙的站起来,泥泞不堪的战壕里,竟然有一块石头,书生微微一愣,他蹲下身子摸索,带着血色的泥浆里,包裹着的石头上带着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栓在了尸体的脚踝上。

他用手一拉,便把泡在泥浆里的尸体一根腿也拽了出来。

眼前这一幕让书生脑子嗡的一下炸开,这个人竟然是被一根铁链拴在石头上,他的腹部被日军的炮弹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他这么一拽,花白的内脏一下子从破开的大口子里流出来,流淌在泥浆里。

这一幕深深的刺到了书生,他从地上爬起来,脑子嗡嗡响,浑浑噩噩的走在战壕里,脑子里也没有夏远给他的命令,他看到前边有一个枯瘦如柴的身影,他躲在战壕里,双手抱着头,似乎是被日军炮弹给吓到了。

他也没有枪,书生靠近了些,才发现,枪支就丢在他身边的泥地中,书生又注意到泥浆里有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边裹着一层泥浆,如她所想,石头上带着一根铁链,链子绑在这瘦弱男子的脚踝上,让他逃跑不得,没人给他解开,日本鬼子冲过来,他只有能在这战壕里,和日本鬼子拼死。

书生往前走,越来越多的像这样,用一块大石头,一根铁链拴着的人出现,他们大多数都是穿着破烂的军装,脚踝上箍着铁链,跟石头连接,一旦日本鬼子打过来,这些被拴着的人是没有办法移动的,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到,直到日本鬼子冲到战壕里,被日本鬼子杀死。

书生踉踉跄跄的走着,最终一屁股摔倒在泥泞的泥浆里,浑浑噩噩的脑子才想起来夏远的交代,他连忙去摸胸膛,发现原本鼓起来的胸膛不知道什么时候干瘪了下去,三发炮弹丢了,只剩下一个掷弹筒。

书生顿时就慌乱了,“炮弹,我不能把炮弹丢了。”

他转身急急忙忙的去寻找。

此时,战斗已经爆发,日本鬼子的攻势猛烈,机枪火力点里,郑大用操控着机枪,不淡的对下水的日军进行点射。

一轮射击,日本鬼子已经发现了他们,调整了掷弹筒的方位,瞄准了郑大用的位置,赵世国听得头顶响起了尖锐的呼啸声,急忙站起来,给了郑大用一巴掌,把他拽下来:“不要命了,日本鬼子的炮弹打过来!”

他的话音刚落,轰的一声,炮弹就落在他们身旁的战壕里,日本鬼子的一发炮弹打歪了。

郑大用心有余悸,心脏跳动的厉害:“赵叔,日本鬼子的炮弹是闻着味儿过来的吧。”

“你傻啊,日本鬼子就盯着你的机枪呢,机枪一响,他们肯定要用炮弹招呼你。”赵世国猫着身子,透过射击孔看着远处河面的日军,周遭的枪声愈演愈烈,便着急忙慌的说道:“把机枪架起来,还有几个弹夹,打完一个弹夹,咱们换地方,不能在一个地方长时间的待着,还记得夏远怎么交代的吗?”

“记得,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郑大用想了想,说道。

“这就对了,机枪跟步枪一样,但是机枪比步枪还特娘的招日本鬼子恨,就跟咱们看到日本鬼子的机枪是一样的,总想着先把小日本鬼子的机枪阵地给端了。”

赵世国说:“谁特娘的有本事把日本鬼子的机枪阵地给端了,那特娘的都是用命去拼的,格老子的,日本鬼子的机枪多狠啊,去多少,死多少,所以,俺日本鬼子就跟咱们一样,看不得机枪。”

他把弹夹递给郑大用,继续说:“看不得咋整,咱们看不得就用人去冲,他们看不得,就用炮去轰炸,刚刚那炮弹要是打中了,咱俩都得玩完。”

话音刚落,啾!一发炮弹从天上落下来,猛地砸在机枪火力点上,赵世国眼疾手快,一下子把郑大用扑倒在地上,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将两人吞没,头顶的木梁被炸碎,弹片撕裂了木头,木屑飞溅的到处都是。

“臭小子,赶紧起来。”赵世国龇牙咧嘴的从郑大用身上起来,把这小子拽着拽起来,弹夹塞给他,“去给老子打,记得打完换地方。”

轰,一发炮弹又落在了他们身旁,赵世国骂骂咧咧:“特码的,日本鬼子不叫人消停,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打啊,别放过他们。”

“赵叔,我不会放过他们的。”郑大用把轻机枪的弹夹换上,来到倾斜的射击孔,瞄准远处渡河的日军扣动扳机,点射的子弹形成均匀的弹道,冲在最前方的日军猝不及防,被这一串扫射过来的子弹贯穿身体。

“赵叔,打死了五个日本鬼子。”

郑大用把空弹夹取下来,扭头高兴的呼喊,扭头便看到赵世国靠在墙壁上脸色不太对劲儿,他猛的意识到了什么,丢下枪连忙跑过去,“赵叔,赵叔,你怎么了?”

赵世国长吐出来一口气,“听到了,听到了,别摇晃了,再摇晃我就要散架了。”

他强撑着,半开玩笑的跟郑大用说道:“行啊,有出息了,一梭子子弹也就二十发,打死了五个日本鬼子,以后你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机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