奄奄一息的战士是个川四孩子,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川四口音,仍然带着一股对敌人的轻蔑。

现在阵地上站着的,是被五连白刃战杀到胆怯的韩军第六师的士兵,他们领教了志愿军第一八零师五三九团二营五连的这支基层部队的战斗意志。

虽然现在他们的对手躺在地上已经死了,但是那些对手的遗体,每一个人都怒睁着双眼,眼神依旧带着恨意,冰冷的鲜血划过脸颊。韩军第六师的士兵胆怯了,就连他们的指挥官到了阵地上,看到这一幕,也惊到了。

他们收缴着志愿军战士的武器时,留给他们的是没有子弹的空枪,两挺重机枪已变成了零件,分散在各个角落,那是用手榴弹炸掉的。就连真滴也不能再使用了,所有的掩体工事被他们自己发射出来的炮弹炸塌陷,炸烂掉,就连藏一个人也露出半个身子。

五连的战士最后的时刻,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挨着他们的炮轰,然后再跑过去和他们拼刺刀决战。

所有的韩军士兵都惊呆了,包括他们的指挥官。

这究竟是一支怎样的部队,在这样的困境中和他们拼杀,直至子弹打光,仍旧不曾后退,依然勇敢的冲锋,直至全部壮烈牺牲。

他们不理解。

他们不会理解到,中华民族在百年的欺压和屈辱之中是怎样度过的。他们不会理解,中华人民对于幸福生活的执着和渴望是怎样的。

他们更不会激烈,当幸福生活来之不易,中华人民保卫幸福生活的决心又是怎样的。

就在五连一百多人全部壮烈牺牲在九唇岱山阵地的半小时后,美第十军指挥所里,阿尔蒙德焦急的等待着韩军第六师的消息,现在,通讯兵刚刚接收了他们发回来的电台短波。

作战参谋对阿尔蒙德说:“将军,韩军第六师回电说,上午十二点,他们在九唇岱山遭遇到了中国军队一八零师一个营的兵力顽强抵抗,伤亡惨重,他们现在占据了九唇岱山,但是又遭到了对方远程火炮的袭击,并且有可能对方在派部队反扑,所以他们建议放弃继续进攻,原地待命,判断敌人部署后,再继续进攻。”

棒子老油条了,他们一向把糊弄自己人发挥到了极致。

阿尔蒙德信了,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神情立刻变得阴森可怕,他说道:“都十二点三十分了,耽误了整整半个小时,怎么回事!?”

作战参谋见阿尔蒙德生气了,连忙解释:“不是我们译电员耽误,是他们才联系我们说的。”

阿尔蒙德依旧很生气,这比既定的计晚了足足三十分钟,他大骂一声,然后说道:“韩军第六师在搞什么名堂?还有,你刚刚说的遭遇远程火炮攻击,情况属实吗?”

“是的,而且说对方是大口径重炮!”

作战参谋哪里知道情况,他又没去战场,这一切都是韩军第六师发过来的电报称的,不管属不属实,他只得点头,情况属实,他们提前做好应对之策。情况不属实,他们什么都不做,一旦志愿军真有重炮,他这个作战参谋的官职也不保。

所以,不管属实还是不属实,都得属实。

阿尔蒙德听了,陷入了沉思,想了又想,思来想去,最后说道:“一八零师既然还持有大口径重炮,说明主力部队尚在,战斗力并没有减弱多少,难怪我们先前在汉江南岸对一八零师的进攻成效并不大……这样,命令韩军第六师继续核实情况,对方真的有大口径重炮在打击吗?”

“别给我偷懒休息半小时了,那会贻误战机,九唇岱山这个地方很重要,事关这次作战的全局,必须死守,告诉他们,不要给我讲条件。”

作战参谋应道:“是啊,现在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各级部队都在拼命,就属他们进展最慢,咳,放心吧将军,我马上回电传达您的命令,这支部队不过是配合集团作战的烂部队,对他们,我是不会客气的。”

美军向来不把韩军当人,在统计伤亡的时候,自然也把韩军排除在外了。

所以,志愿军的杀伤敌人数量永远和美军的杀伤敌人数量对不上。可偏偏现代竟然还有一群人说所谓的杀敌数量对不上,是假的,应当跟美国统计的杀敌数量对标,对方先进,统计的也更加精准。

韩军在美军看来,不过是一群炮火罢了。

作战参谋火速离开,跑到了电讯处,去联系韩军第六师。

阿尔蒙德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冲开速溶咖啡,在杯子里放了一块方糖,放在手上继续揣摩。

从种种迹象上来看,中国这支部队真能打。

他们是不是疯子?

阿尔蒙德严重怀疑他们的敌人是一群疯子,韩六师、陆战一师、美七师三个师的包围,现在又来了一个美二十四师,远程炮火支援、空中力量打击、地面部队协同作战,兵力达到了十万人。

就这么一个劲儿地打,竟然没有把他们撕碎。

我真愚蠢,天真的认为二十二号的第一轮轰炸机地毯式轰炸,就会令他们折兵损将。如果他们真的还有大口径重炮,那将是对我攻击部队最大的威胁。

阿尔蒙德本想给空军发电,请求轰炸支援,不过他再三考虑,还是决定不搞了。

一旦他向空军请求轰炸支援,空军自然会请示李奇微司令官,这样一来,李奇微必然会认为阿尔蒙德第十军在这些天里的进展没有成效,这会让李奇微对自己非常失望。

李奇微在第八集团军任职期间,是他的顶头上司。在第二次战役的时候,他的第十军被志愿军第九兵团围歼,最后逃脱的很狼狈,要是按照军方惯例,他必然会受降职处分,可李奇微硬是把他保下来了。

如果自己这边没有丝毫进展的情况被李奇微得知,不知道对方会对自己如何的失望。

想到这里,阿尔蒙德咬了咬牙,决定继续挺下去。

反正一八零师已经被死死包围,跑是肯定跑不了的,消灭只是个时间问题。还是用第十军航空兵的飞机吧,虽然没有配备重型轰炸机,不过总比没有强。

此刻,阿尔蒙德仍然相信全歼这支部队是有十足把握的。

关于大口径重炮的细节,一八零师是有一个山炮营,由于没有牵引车,山炮营一直是在行军最后的部分,是靠拆装,然后用马车来运送,在北岸的时候,也的确有部分火炮存在。

就在阿尔蒙德陷入沉思的期间。

战场上。

一个传令兵飞奔似的跑进五三九团团部,大声喊:“报告……五连没了……”

王团长正趴在桌子上的地图仔细的研究,没有听清楚,放下笔头子,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传令兵说:“团长,五连坚持到了最后,和阵地共存亡了,当我去九唇岱山的阵地时候,阵地前躺着那么多尸体,有敌人的,也有我们的,我们的同志,与敌人相互拼刺刀,有与敌人互相捅着刺刀死的,有咬着敌人的喉咙死的,太惨了,再往前,我看到了韩军第六师的人在生篝火,我,我就没在继续往前,撤了回来。”

传令兵也是个娃娃兵,才没多大,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矮小。

他看到那场面,彻底震撼住了,说完,突然就大哭起来,在最后的时刻,五连并没有向上反应情况,没有要求增援,而是以这种决绝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抵挡了韩军第六师的进攻。

五连,他们应该是知道团里,甚至师部的兵源已经到了最后紧张的时刻,所以,在最艰难的时候,没有向团部寻求任何增援。

韩政委在痛苦思索,心情和王团长一样,无比沉重。

太难受了,这种残酷的现实,在这些日子里,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

每当一个像五连这样全体阵亡的消息传回来时,大家都像割心剜肉一样的疼痛。

王团长坐在凳子上,一声不吭,心里想:都是我的好兵啊,你们再也回不来跟我一起并肩作战了,同志们,在那边等着我,我死后,过去了还给你们当团长。

韩政委克制了好一阵子,眼眶发红,鼻头又酸,好长时间心情才平静了点。

只是当下还有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没有告诉王团长,思来想去,虽然现在团长这样难受,但是继续犹豫,会耽误很多战机,可能会牺牲更多的战士。

韩政委说道:“团长,一营那边和我们中断了联系。估计是电话线被敌人炮火炸断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王团长听到这个消息,眼睛瞪大:“什么时候的事?”

韩政委道:“就在刚刚。”

王团长立刻站起身,说道:“快去派人联系啊,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他担心,再次出现五连这样的情况,如果真是那样,他感觉自己就再也挺不住了。

韩政委说:“已经派人去联系了,丁占胜那边还有地形优势,失去联系,他也会派人回团部的,另外老李已经去师部报告伤亡情况了。”

老李是团政治处主任。

王团长听完,都已经安排好了,心情这才好受了一些,说:“老丁这家伙也是一根筋,对于命令,就是执行执行再执行,不知道变通,我们应该向师长建议,这么打下去不行,要换思路。”

韩政委说:“哎呀,团长,咱就别给师长添堵了,这是军部的命令,只要完成了军部的任务,师长会比我们先想到招的。”

其实这个道理,他们都懂,只是部队的伤亡实在是太大了。

王团长没再言语一声,掏出兜里的香烟,点上了一支,闷闷的抽着。

基层干部的伤亡非常大,每个团都有几十名连级干部牺牲。入朝作战时,三千余人的五三九团,到了今天李主任向师部汇报伤亡情况的时候,全团仅剩下不到一千人。

一同回到师部的还有夏远,他的到来让师部的首长们又惊又喜,看着他身体的情况,郑师长立即招来人,给夏远弄了一杯热水。

夏远一瘸一拐的走到师长面前,说:“师长,请你处罚我!”

郑师长说:“先坐下,喝口热茶。”

夏远没有行动,自顾自的说道:“七连和一连和阵地共存亡,我却活了下来,敌人穿过了我们的阻击防线,城隍堂还丢失了。”

郑师长看了眼段副师长,段副师长意会,走上前把夏远摁在凳子上,望着他的一条腿:“你的腿怎么断的?”

“从山上摔下去,摔断的。”

夏远说道:“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郑师长沉吟,说道:“城隍堂的爆炸是不是你做的?”

夏远承认了,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他留下韩军军大衣,本意是想要待敌人被阻击在公路上,等到晚上换上敌人的衣服,进去偷一家伙敌人。

但是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想的太完美了,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事情,尤其是战争。

每一分,每一秒。

战场上的形势都会是一个崭新的变化。

“做的不错,将功补过了,至少你们阻击了大半天的敌人,如果没有你们阻击,美二十四师在下午的时候,就能够突破城隍堂,继而向鸡冠山进攻,五四零团更不会坚守鸡冠山这么长时间。”

郑师长对此还算是满意的,“鸡冠山晚一点丢失,我们的危险就晚一分,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拖住敌人,你们拖住了大半天的时间,已经出色的完成了任务。”

“这小子还真对我的胃口,你知不知道,你炸毁了敌人的炮弹,到现在,敌人的火力覆盖都没有用得上,只能够依赖步兵和迫击炮,很多阵地得以坚守下去。”

段副师长拍打着夏远的肩膀,很是高兴。

这算是这么些天里,为数不多的,让人感到高兴的消息了。

可偏偏这些天,这些为数不多的好消息都是这小子一个人带来的,还真让人感觉到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