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在众人头顶的乌云过去了,飘向了遥远西边,初升的太阳将一道金灿灿的阳光投射向地面,映照着地面。
藏匿在林间的卡车被落满雨滴的树叶遮挡,隐约听到了极远的苍穹之上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声。
马大个靠着树,抬头骂着:“狗日的洋鬼子,迟早有一天把你们的铁鸟给干下来!”
陈烈在一旁道:“这一天会到来的,到时候我也要去打下来一架美军飞机!”
他已经不满足用枪消灭敌人了,已经开始憧憬用枪消灭敌人的飞机,不过那也只是想想。
夏远蹲在地上,盯着汽车地盘看了一阵,“没事儿,继续开,开到师部没问题。”
邵指导员讲:“这里距离师部还有一阵,白天美军飞机更加猖狂了,实在不行就把物资藏在这里,咱们先去师部,等到今天晚上,师部肯定会派人把这批物资取走的。”
夏远盯着汽车底盘下的一摊水渍发呆,摇摇头道:“时间不够了。”
老杨蹲在一旁抽着烟,“时间咋不够了?”
轰隆隆!
遥远的天边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惊的昏昏欲睡的战士们警觉地抓起武器,看着四周。
夏远猛地抬起头,邵指导员已经站了起来,老杨动作更快,吐掉嘴里的香烟,布满老茧的手掌已经抓住了冲锋枪,手指勾在扳机上。
“前线的战斗打响了。”
夏远喃喃道。
“连长,我们……”
大家伙的脸上都带着凝重。
“继续去师部!”
“可是……”
“继续去师部!这是命令!”
夏远的声音有些僵硬,他知道大家伙心里想的什么,但眼下这批物资更重要,时间不够,完全是因为他心里无比清楚,今天一八零师的防线将会开始收缩,阵地将会丢失,这是因为上级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然而情况真的是这样吗?如果真的下达了撤退命令,一八零师的命运可能就会改写,可偏偏事实并不是如此,就在一八零师收到撤退命令没多久,又有一封新的命令下达了。
夏远无法改变什么,不过自己旁敲侧击,可能会改变未来一八零师的撤退路线。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可能’而已,哪怕是为了希望渺茫的‘可能’,夏远总是要去努力一番。
思索间,头顶又传来飞机战机的呼啸声,嗡嗡嗡的声音在山林之间回**。
“不能再拖下去了,车开出来,继续出发。”
……
一八零师西侧,六十三军的防线已经空无一人,六十三军接到了撤退的命令,向后方开始撤退,接下来六十三军将要开始铁原阻击战。东侧的十五军也撤退了,陆战一师占领了六十三军的东侧。
今日上午,从六十三军和一八零师之间结合部穿插的伪六师已经抵达了一八零师西侧。
至此,伪六师于西切断一八零师西侧转移的可能,陆战一师于东切断了一八零师东侧转移的可能,美七师于正面向一八零师所有防线继续进攻,施加压力。
一八零师已经陷入了三面包围的境地。
鸡冠洞,位于一八零师大后方的位置,扼制险要地势,为一八零师撤退路线上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要鸡冠洞不失守,那么一八零师还有渡过汉江向后撤退的可能。
殊不知危险正在悄然降临。
六十三军扼守一八零师西侧,面临两个大敌,分别是美二十四师和伪二师。可是六十三军的撤退,让美二十四师和伪二师于二十三日畅通无阻的拿下了六十三军原本驻守的防区——清平川、加平!
占领了清平川和加平的两个师自然不会放弃继续北上的机会,抓住时机,他们决定沿着公路继续向北进攻。
公路的终点是城隍堂。
城隍堂的位置十分重要,只因为它就在鸡冠山的西北侧,紧挨着鸡冠山,是一八零师撤退绕不过去的一个枢纽,占领鸡冠山便是扼住城隍堂这个非常重要的城镇,而美二十四师和伪六师今日一早便已经在北上的路上。
同时美七师从正面对一八零师阵地再度发起猛攻,攻势远比昨日更加猛烈。东侧陆战一师也在追击的路上,并占领了一八零师东侧的阵地,完成了从东侧对一八零师的封锁,东侧仅剩下一七九师坚守的春川这唯一一条路线。
一八零师师部空气颇为凝重。
除了六十三军于昨日晚上撤退的消息没有收到之外,他们已经收到了十五军撤退的消息,十五军撤退所导致的后果便是他们东侧的压力骤然加大,根据军部传递来的情报,东侧之敌正是第二次战役险些将其歼灭的陆战一师!
一八零师师部的机关干部们脸上布满愁云,郑师长站在地图前,烟一根接着一根,烟雾在师部上空漂浮着,其他人都没有说话,紧绷着脸,神色紧张。
一名通讯员落满阳光的外边进来,身影晃动,遮挡了门口的阳光,郑师长感觉到眼前的视线有点黑暗了几分,抬起头瞧了眼。
“报告!我有重要的情报找师长!”
“进来。”
郑师长掐断了手中的烟。
“报告师长,我是五四零团三营三连的一名通讯员,这是我们连发现的重要情报!”
这名战士走上前,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信封递上去。
郑师长抖了抖纸张,打开瞧了眼,眉头一拧,皱成一团。
段副师长拽了过来,目光落在纸上,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着镇定,然后问:“情报属实?”
“属实,我们亲眼看到的。”
“这下麻烦了。”
王参谋长看了眼,抬起头说道。
“你先下去吧。”
“是!”
郑师长又点上一支烟,眼睛里布满血丝,帽子下的头发都白了好多,脸色更加的沧桑。
段副师长当机立断,立刻建议:“不行,这仗不能这么打了,再这么打,咱们师就完啦!”
郑师长不说话,默默的抽着烟,心里权衡着利弊。
撤退,是违抗军令。
不光是违抗军令这么简单,他们一八零师是兵团最后的防线,一旦撤退,正面的美七师,东侧的陆战一师,东侧的伪六师将没有丝毫阻碍,大局北上。拥有机械化部队的美军能够在公路彻底展开,拥有大量伤员的兵团能否来得及撤退。
他心里没底。
不撤退,那么一八零师一万多名战士的性命将留在汉江南岸,他便是一八零师的罪人。
王参谋长心里也焦急的不行,情报上说,在他们侧后方发现了一支机动化美军部队,正向一八零师后方迂回,一旦让这支美军得逞,那么将阻断一八零师撤退的路线,将一八零师隔在汉江南岸。
王参谋长人不知道:“师长,不能再犹豫了,时间就是生命,这要是让这支敌人摸到了我们后方,那么以后该如何撤退?后路被切断了,就算是完成了阻敌北犯的任务,我们一八零师这么多人该如何安置?”
王参谋长的眼界还是有的,他明白这支敌人的出现在他们后方,一旦让其在汉江北岸落脚,那才是真正的威胁。
王参谋长的意见与段副师长不谋而合,这一刻,两人都主张撤退,但军令不可违。
郑师长并不害怕丢官职,也不害怕挨批评,怕的是他们的阻敌任务还没有结束,一旦撤退,敌人趁机北上,将直接威胁到其他撤退的兄弟部队,这样的后果,他枪毙十次都不行。
见郑师长不说话,段副师长和王参谋长短暂商议,还真想出了一个暂缓的方案。
“师长,我提议以部分兵力边打边撤,主力迅速被堵汉江,以汉江为防线阻敌。”
郑师长掐灭了烟头,“这不是你我能够做主的,把你们的意见报告给军部,如果军长同意了,那就按照你们的方案进行。”
师部的指挥系统终是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两人心疼战士们,他又何尝不心疼战士们,只是老段和王参谋长他们是站在了当下的一八零师所面临的角度思考问题。而他则站在了大局上思考问题。
如果不在这150公里正面防御,从而达到拦截和吸引敌人的目的,那么一旦突破了防线,后果必然是让目前急速后撤的兄弟部队陷入更大的危机。
从目前敌人的攻击势头上来看,只要遭遇或者纠缠上了就很难甩掉,更重要的是还有那么多伤员需要转运。
自一八零师不撤,敌人就像一摊能够流动的胶水,虽然黏不到撤退的友军,但却能把一八零师死死的黏在原地,最终被的敌人慢慢蚕食。
段副师长和王参谋长的建议让郑师长考了再三之后,对段副师长和王参谋长说:“以部分兵力边打边撤,主力迅速北渡汉江,你们的建议是正确的,不过这并不是我们能够做主的,我需要先给军部汇报一下。”
郑师长同意了段副师长和王参谋长的建议后,立即把这一建议上报给了军部。
六十军参谋长姓邓,邓参谋长看完建议的内容,把电文递给了韦军长,他的语气有几分沉重:“军长,一八零师着急了,他们面临的处境可不好啊。”
邓参谋长的话并没有责怪部下的意思,他完全是出于对老部队的同情与理解,邓参谋长曾是上一任一八零师师长。
邓参谋长见韦军长没说话,就再次说道:“军长,一八零师再不撤退,以后再想退,恐怕就没机会了。”
韦军长抬头看着邓参谋长,嘴唇抖动着,停顿了几秒,说道:“老邓,我现在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还有一个事情也同样摆在我们面前,就是饥饿,此时此刻一八零师全体官兵饿着肚子仍在顽强战地战斗,我真希望把补给能够再送上去一点,他们现在太疲劳了,可是美军这么封锁,送上去实在是太困难了。”
韦军长的意思很明显,撤退容易,掉头难。
真撤了,阵地可就丢失了,洋鬼子就会追着一八零师的屁股打。
可是不撤怎么办,一八零师屁股被截住,一八零师可就真回不来了。
邓参谋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目光呆呆的望向一八零师撤退的方向,说道:“这可怎么办啊!唉!”
韦军长瞅着烟,目光死死的盯着地图,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联络一下兵团,一八零师已经战斗了这么多天,弹药消耗严重,粮食已经没有了,一八零师全体官兵都饿着肚子和敌人战斗,而现在,他们的侧后方又出现了一支美军部队,一八零师现在所面临的情况可是相当严峻呢。
思索间,一封电报送到韦军长手里,是上级第三兵团发来的。
‘十二军尚有五千名伤员,十五军有两千名伤员,六十军也有一千多名伤员未运转,要求各部队暂缓撤退,待伤员转移完毕后再后撤。’
也正是这封电报,直接改变了一八零师的命运。
军部政委姓袁,他的手里拿着那份电报,电报上的内容让六十军军部再次笼罩上一层阴影,袁政委说:“军长,就是不知道所有伤员转运需要多长时间?我们好给一八零师做安排。”
韦军长沉着声音,说道:“老袁,你看看,这么多的伤员,都快有一个师了,他们不是作战部队,他们不能行军,还需要大批的人员来掩护,短时间内是不会这么快转移完成的。”
袁政委说道:“那军长你的意思是……”
韦军长思索了一阵,抬起头看向老邓:“老邓,你的意思呢?”
邓参谋长对韦军长刚刚说的话也十分理解,他们肯定不能只按照转运六十军一千多名伤员来看,势必要顾全大局。
他说:“我没意见,为了从全局出发,一八零师还需要再坚守至少三天时间以上。”
不知是上级就是让一八零师留下来断后,还是六十军军部将其误认为一八零师要掩护所有伤员转运之后再撤退,一八零师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以至于后来也无法判断当时的情况。
他们当时都想着为兄弟部队考虑,却忘记了自己的安危。
他们宁愿将自己置身险地,也要拯救兄弟部队于水火。
他们扛下了所有,我们无法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