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乌泱泱的一群人就站满了院子,彼此挤眉弄眼,悉悉索索个没完。
娩小娘也被请在一旁的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上坐着,也是有几分惴惴。
堂前的台阶上摆着一张梨花圆桌,一把青金瑞兽雕漆椅,是为容欢准备的,只是久久不见来人。
不知等了多久,众人腿脚皆已酸软,也没了力气交头接耳,只在心中揣测着容欢的用意。
就连坐着的娩小娘也开始坐立难安起来,频繁地往主屋的方向看。
太阳逐渐西落,萧疏的晚风裹着青石板的凉气往人身上扑,昏暗的院子显得越发森严可怖。
容欢这才伴着余晖姗姗来迟。
众人松了口气,心中虽有怨言也不敢表现,都隐隐地感觉出如今的主母似乎不同往日。
素月指挥人点起灯,院子才又重新亮起来。
只是将暗未暗的天色、晃动的烛火和脸色阴沉又浑身威严的容欢,不免让人想起传说中的——阎王。
容欢稳稳坐下,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抬起眼睛扫视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才开了口。
“上一次让大家聚在这里,还是在七年前刚来祁州时。当时是为了给大伙儿分配差事儿,不过今天——有些人的差事却不保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院子里每一个角落的人听见,也够在这一群人了激起一阵不小的涟漪。
人群又开始**起来,容欢盯住其中显得最为激动的一名妇人。
素月立马开口道:“想来王妈妈是最不满自己的差事的,不如就第一个跟着季婆子去,也为大伙儿开个好头。”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候立一旁的人牙子,心中皆是一震,纷纷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言。
人群瞬间安静,容欢又缓了缓,才伸头在人群中找寻:“谁是娩小娘身边管事的?”
一个体型略胖,神色慌张的妇人忙拨开人群走出,俯首跪在容欢面前。
容欢不甚适应如此跪拜大礼,一时忘言。
素月接过话头:“你来到府里有几年了?”
妇人头几乎埋在地上,声音也是低低的:“奴婢不才,已在贺府做事五年。”
容欢回过神来,点点头:“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
正当妇人放松下来,容欢却又话锋一转。
“既是府里的老人,娩小娘做错事为什么不加以阻拦?”
还不等妇人回答,娩小娘反应过来还想挣扎:“王妈妈是我房里的人,有什么不是妾身......"
容欢皱着眉头,不悦地薄斥道。
“小娘今日所犯之错,往小了说是善妒不善持家,往大了说是虐待子女,谋害贺家子嗣。”
娩小娘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不不,我只是......”
容欢继续打断她的话。
“念在你年轻不懂家务,今日之事姑且算作是你房里的下人们不知辅佐,不加劝阻的过错。今日为你除了这些个刁仆,小娘可不要没分寸才好。”
娩小娘还想说些什么,容欢缓了语气。
“今日为小娘教训了不懂事的下人,提点了他们,才好叫小娘日后管家更妥帖。更何况,这王妈妈的籍契在贺府,而不是小娘那里。”
娩小娘听到前一句就已松动,而听到后一句就直接坐了回去,不再去看地上的妇人。
容欢回过头来,指了指王妈妈,素月立即领神,大声道:“王妈妈犯下大错,即刻发卖。”
不去管王妈妈哭喊的声音,容欢接着一个个清点了娩小娘身边的下人,打的打,卖的卖,娩小娘在一旁一口银牙几乎都要咬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短短时间如此严惩了一众仆役,剩下的人皆是惊了一身冷汗,全都噤若寒蝉。即便刚才还抱有侥幸心理的人,现在也是大气不敢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府里乱糟糟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娩小娘的人犯下大错,而你们也不都干净。”
容欢凝视着一片几乎贴地的头顶,幽幽地道。
“只是府中孩子多,离不得人。若是今天我将你们一个个都归整一遍,这府里也就空了。我一时也难找齐这么多人。”
又是一片喘息的声音,容欢不轻不重地放下茶盏。
“但要你们记住,以后若有谁敢偷奸耍滑,以下犯上,一律发卖再不复用。”
一众人皆如释重负,诺诺连声。
容欢又回过头来看着一旁的娩小娘,经过这番折腾,她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今日之事,完全不罚你终究不能服众。不过念在你经验不足,又被小人迷惑。今后就不必再管府中孩子的事宜了,免得再生事端。”
娩小娘虽有不服,但自知理亏,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此刻容欢也有些累了,挥退众人,继续坐在椅上品茶。
被下了死命令不许开口的皎云终于解脱,连忙趴到容欢膝上问长问短。
“夫人为何不借此机会除掉所有娩小娘的人,还留下了好几个得力的。”
“还有那些个刁仆,夫人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更是连罚也没罚,这是为何。”
容欢绷着身子好久,腰酸极了,此刻松懈下来向后躺去,得到了支撑的瞬间神经也跟着舒展了。
“傻姑娘,我今日并不是真的要罚谁。发卖王妈妈不过是杀鸡给猴看罢了。”
“我要的,是树立起主母的威严,要他们好生做事,不敢造次。大家都安分下来了,那不安分的就明显了。等到那时,我们才好一网打尽。”
皎云听得入神,一番思索后连连点头称是。
天彻底黑了下来,月明星稀,阵阵清风袭来,容欢头脑越发清醒,想起了什么。
“下月十五是长祁周岁的日子,得好好办,特别是要注意一些浑水摸鱼的人。”
素月皎云都一副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拍着胸脯包揽下来。
容欢失笑,这两个丫头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明月皎皎,今夜的月亮一如前世,照亮着自己每个拼搏的晚上。从前自己也如今日一般,一边对新进门的小师妹耳提面命,一边还要应付老油条的师弟投机倒把,最后还要给自己狐狸一样的老导师打工卖命。每场组会就像打仗一样,舌战群雄,统帅全军。
只不过,从前自己是为着人类事业的进步发展而努力,今日却要在这宅院里为着生存步步为营。
拂去眼下的清凉,收起伤感,容欢站起身子,一步步迈向院子里。
既来之,则安之,怨天尤人不是自己的作风,老天既给了自己这一场机遇,自然有自己一番造化。
不过容欢没走两步,却发现走反了方向,正准备回去,却又顿住了脚步。
“前面,可是主君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