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祈州的最后半年过得很快,随着一切的搬迁工作准备就绪,贺府一大上下大大小小上百口人就要离开了。
容欢和贺嘉言并肩站在贺宅大门前,指挥着下人把写着“贺宅”两个大字的匾额摘下,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对于二人都具有独特意义的小家。
随着大门缓缓关闭,容欢也扶着贺嘉言手臂转身钻进了马车。浩浩****的车队也开始行动,踏上了新生活的征程。
马车里二人面对面静默地坐着,容欢兴致不高,不时挑起帘子往回看。
也许是看出了容欢的不舍,贺嘉言出言宽慰。
“既然你喜欢这个宅子就留着做个念想吧,说不定哪天还能回来看看。也不一定非要卖掉,咱们也不缺这点钱呐。”
容欢放下撑帘的手,收回身子摇摇头。
“不是钱不钱的事。我们此去元京,想是再也不会回来。这宅子留着也是浪费,又没有合适的人照料。若是有心人在宅子里动手脚,出了事我们怎么洗得干净。”
贺嘉言恍然大悟地拍手,无不佩服地赞道。
“还是你想到周到......”
容欢心里惆怅不欲搭理他,阖上眼准备休息。
贺嘉言见状也不再打扰,干脆跑到另一辆马车上看龙凤胎,给容欢留出休息的空间。
回京的路线是容欢先初步定下来后,又和贺嘉言商议修改过的。祈州群山环绕,与元京没有直接的河流连接。因此要先行一段陆路,再转成水路。
祈州离容欢二哥驻扎的邬城很近,因此会绕路前往邬城让容欢兄妹短暂相聚后再继续赶路。
这样一来,路途虽增加了些,但有容欢二哥侍卫的护送,能保证一定的安全。
而具体选择的道路则是贺嘉言决定的,比起容欢他更熟悉这里的地理环境和路况,因此容欢也大手一挥全权交给他负责。
不过不得不说,这一路走来倒是又平稳又不会过于吵闹,沿途的风景还很好。容欢怅惋的心情也逐渐被治愈,对贺嘉言也是越看越顺眼。
连着行了数日的路,即使多加休息人也是疲乏得很。走不了多久就要停下来休整,眼看着行程耽搁下来,容欢不免有些焦灼。
容欢坐在简易搭起来的帷帐里,看着乳母带着几个小娃娃在草地里放风。
几个小娃娃最是天真无邪的年纪,被人一逗就咯咯笑起来。特别是长瑾长瑜,肉团团的牙都没长齐,粉嘟嘟的小脸永远扬着最灿烂的笑容。
容欢的心情终于是舒缓了些,刚低下头准备用些糕点茶水,却又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不远不近地停在了容欢面前,刚好够容欢看到马上的人,又不会在容欢周围扬起灰尘。
马上的人一身白衣,腰环白玉,不是贺嘉言又是谁。
贺嘉言飞身下马,大步向容欢走来,边走便从怀里掏出一袋东西递给容欢。
容欢不明所以,翻开油纸,竟是热乎乎的肉饼,一打开就飘出一股馋人的香味。
这味道就像自己长了脚一样直直钻进容欢鼻腔,持续冲击着已经吃了好几日干粮和寡味饭菜的味蕾。
贺嘉言乐呵呵地看着大快朵颐的容欢,一边擦去额角的汗水,一边解释道。
“我记着这附近应该是有人家,就骑马去打探了一番。果然是有不小的村庄,咱们的人马也可以过去休整休整。”
“这儿离邬城也不远了,我问过村里的人,可以从那边走近路抵达。”
容欢抬起埋头苦吃的脸,眼神一亮。
“那太好了。”
贺嘉言的注意力全在容欢吃得油亮的脸颊上。
容欢也不过二十几的年龄,本就出落得大方,又经过这一年来的调养更显得俏丽。虽然她平日里总是故作严肃,板着一张脸训人,可配着圆脸杏眼不论怎么威严都带着一股娇气的意味。
特别是她没有包袱专心吃饭的时候,腮帮子总塞得鼓鼓的,一心一意的样子跟囤积食物的仓鼠没什么区别。
就像现在,贺嘉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给她擦脸,刚抬起手臂又生生地停住了。
容欢的眼神也立马变得机警,蹙起眉头含糊不清地略往后靠。
“你干嘛?”
贺嘉言移开眼神,抿紧嘴唇,暗暗甩了甩不听使唤的右手。
“没。”
想了想又还是看向容欢手里的饼,挑眉问道。
“这几日看你用饭不香,脸色都差了。正好遇见有卖肉饼的,就买些回来给你打打牙祭。怎么样,好吃吗?”
容欢嘴巴虽然没空,耳朵倒是一字不落,听了这话动作一停。
“好吃,你没吃吗?”
贺嘉言挠挠头,坦然道。
“我不饿。而且我一看到摊子就想着你爱吃,就赶紧买了揣到怀里带了回来。”
容欢手里的肉饼顿时没了吸引力,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声音也闷闷的。
“下次别这样了,一点吃食没必要这样费心。”
容欢没了心情,起身钻回马车。贺嘉言虽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站起来招呼车队跟上。
等他也钻进马车,只看见容欢郁郁寡欢地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嘉言小心地坐在一角,歪着脑袋去看容欢的表情,见她眸色沉沉,心情不佳的样子,顿时有些无措,轻轻晃晃容欢的衣角。
“怎么了,怎么不高兴。”
容欢有些不知道怎么直视他澄澈的眼神,别过头去,瘪瘪嘴角。
“没什么。”
贺嘉言仍是不明就里,一双明亮的眼睛努力地在容欢脸上探寻着答案,继续懵懂地问。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了?”
容欢被问得心烦,心中生起一股无名火,想推开他的手,可一触碰他干净的眼神,顿时偃旗息鼓。
本来就是自己的问题。自己从来都是身居高位,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摸爬滚打,人情往来都是利益计算。
早就忘了要如何与少年人相处,还是以平辈的身份。
面对贺嘉言这样坦诚的好意,反而让自己乱了阵脚,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两人静静地对视片刻,容欢先败下阵来,错开眼神,盯着贺嘉言的胸膛看。
“你可有烫伤?”
贺嘉言也随着容欢的目光低头,开朗地拍拍胸膛。
“当然没有,我又不傻。”
容欢顺着他的话头接过话茬。
“真的吗?”
贺嘉言却好像尊严受到了挑战一样,立马就要脱开衣襟让容欢检查,容欢吃了一惊不住地躲避。
两人的动作太大,外面守着的素月不免有些担忧,探头进来。
“夫人您没事吧?”
却看见贺嘉言衣襟松散,还抓着容欢的手往自己胸口放的暧昧场景。
素月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连忙闭眼转头。
容欢见状不免有些恼怒,借着贺嘉言的劲锤了一下他的胸口,薄斥道。
“好了!别闹了!”
贺嘉言被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却跟没事人一样,甚至还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低头整理衣襟。
这场面怎么看都像是自己被占了便宜,容欢气不过,不解恨地又踹了一脚。
贺嘉言却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无赖模样,被踢了一脚砸了一拳还是挂着无害的笑容。
“怎么样,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一句话又像根银针,轻易就扎破容欢的防备。
不知怎么的,面对贺嘉言,容欢毫无招架之力。在他面前戒备和算计,总让容欢感觉自己像个罪人。
“你在旁人面前,对你的朋友和同事,也这么傻吗?”
也会把热饼贴在肚子里送给他们,也会要他们打自己来逗他们开心,也会毫无防备地把最柔软的一面展示给他们吗?
这些矫情的话容欢问不出口,只生生哽在喉头。
可贺嘉言却有读心术一般,作怪地抱紧自己,夸张地道。
“当然不会了,我的玉体怎么会给外人看。”
容欢有些无语,却又没出息地被逗乐。
贺嘉言见容欢笑了,表情认真起来,猝不及防地贴近容欢。
“可你不是外人,你是我的妻子。”
“我真的不傻,相信我好不好?”
马车的空间本就不大,贺嘉言一凑近两人之间就只剩下一拳的距离。
容欢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被贺嘉言吸走了,一时喘不上气,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变得有些紊乱。
她立马伸出手制止贺嘉言要进一步压迫自己生存空间的行为,按住他的肩头把他推回原本的位置。
“我们之间,姑且只能算是队友。周容欢是你的妻子,我不是。”
贺嘉言递来不解的眼神,嗫嚅道。
“可你不就是容欢吗?”
容欢周身的温度冷了下来,眼神也恢复了平时的漠漠。
“你知道我不是。”
贺嘉言呆坐着,表情掩饰不住的失落。
可容欢不得不硬起心肠,他莽撞不懂事,有新鲜感就把持不住。借用严歌苓老师的话说就是混账的年龄,心里身体里都是爱,爱浑身满心乱窜,给谁都不重要。
而自己早就过了这个年龄,深知一段关系想要维持得长久,绝不能仅靠新鲜感这么简单。
但今日的情形也不能一味泼冷水,本就是新灶,浇熄了可不行。
容欢抱着臂闭目养神,贺嘉言缩在角落也是一言不发。
这样奇怪的氛围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感到周围人声渐盛,马车也慢慢停了下来。
不敢轻举妄动的素月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
“夫人,主君,小马村到了。”
容欢抢先一步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久违的烟火气。
小马村虽然不大,但毗邻官道又与邬城近在咫尺,村里的人或是与来往商队做生意或是开些旅店饭馆,倒是比往常的村庄富足繁荣一些。
贺家的马车停在镇上最大的旅店前面,容欢刚站定在门前,一个掌柜打扮的男子就极有眼色地迎了上来。
“贵客光临,敝店真是蓬荜生辉。”
一边伸手带路,一边往容欢身后瞧。
容欢缓步往前走,打量着眼前的旅店,意味不明地笑笑。
“掌柜过谦了。贵店装潢雅致,纤尘不染,可比普通的旅店气派多了。您经营得这样好,很是不简单哪。”
说罢不动神色地观察掌柜的表情。见他仍是面色不改,笑容的弧度都不曾改变,继续不卑不亢地回答。
“您过誉了。我一个大老粗哪有什么心思,还得您这样的贵人多指点才是。”
说话间,贺嘉言也走了进来,许是还沉浸在容欢翻脸的情绪里,沉着一张俊脸默不作声。
店家却毫不在乎贺嘉言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堆着笑脸。
“不知两位要定几间房,小的好去准备让您早些休息。”
贺嘉言下意识地看向容欢,可容欢却故意似的低下头不看他,又被掌柜殷切的目光盯着,只好犹豫着道。
“两个小娘领着孩子各一间,我和夫人也......一人一间。”
掌柜的本来低头在记录,这时却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
“两位可是要分开住?小店别的不说,床具是够大的。”
见容欢还是没反应,贺嘉言脸上颜色变了又变,艰难道。
“那就一间?”
掌柜点点头刚准备记下,容欢适时出声。
“还是两间吧。两个孩子夜里闹腾,别扰了主君休息。”
一边说一边还装模作样地像贺嘉言丢去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像极了一个贤惠乖顺的妻子。
然而,她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狡黠却只有贺嘉言看得清楚。
直到夜幕降临,贺嘉言一闭上眼都是容欢狡黠的表情。翻来覆去到半夜仍是睡不安稳,贺嘉言干脆一屁股坐起来。
“不是,她到底什么意思?”
为什么总是反反覆覆,忽冷忽热,一会让人感觉近在咫尺,一会又远在天边,飘渺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
实在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贺嘉言正苦恼地拍着脑袋,却闻得一声细微的响动。
“咔嗒——”
贺嘉言立时警觉起来,眼神紧盯着门口,左手也悄悄地摸到枕边的短刀。
木门响动的声音在白日里或许不引人注意,可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却重如千钧。
贺嘉言屏声敛息地靠近门口,想移动到门的左侧,一边盯着门的动静,一边还要不发出声音地走动。
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鼻尖额角都沁出一层薄汗。
可他才走正对门口的位置,门锁就被转开了,木门也随即被推开。
“吱呀”的推门声像是敲响了贺嘉言心中的警铃,砰砰狂跳的心跳声几乎要冲破他的耳膜。
千钧一发之际,贺嘉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使出幼时所学的三脚猫功夫,挥舞着短刀指着来人。
随着木门打开,月色照亮来人的脸。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