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最高效的课堂还得是小班教学,容欢的一对二点五名师小课堂开展不过月余已经成效斐然。
两个小学一年级年纪的小女孩进步神速,不仅能够非常快地掌握容欢设置的基础算数课,还能举一反三地把容欢教的管家能力运用在实际生活中。
充当伴读的长颐和不时出现的长宁也在这一个多月的熏陶下,也从一开始的听半截睡半截到现在的能睁着眼睛听完一节课。
成果喜人,容欢甚为自得,开始着手升级难度。
一致装扮的三个女孩排排齐坐,长思、长安两个都眼神亮晶晶地,期待着今天容欢的教授。
容欢颇为受用,心中也很是服帖。
是啊,自己这种寓教于乐,能够活学活用的课堂不必那些夫子拉着脸讲些枯燥无聊的内容有意思。
于是也不无得意地开始了今天的教学。
“从前教你们的都是单独的技能,今天需要你们整体系统地利用这些技能。”
容欢说完拍拍手叫素月抱来一堆册子,分发给两个迫不及待的小姑娘,还专门挑出一本小小的簿子给长颐认着玩。
书一到手,长思和长安就从头到尾地翻阅一遍,又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口。
“这是宴请的流水?”
“母亲要教我们做宴?”
见容欢点头,两人双双对视一眼,齐齐都萌生了退意。
长思合上书页,摇摇头道。
“这宴会之事是最繁琐最复杂的,我们才接触管家没多久。怕是做不好......”
长安看着犯难的二姐,也是发自内心地赞同,边点头边弱弱地把册子往前推。
见两个女孩有些打退堂鼓,容欢安抚地揉了揉她们的头,拿起面上的一本册子,转身坐回上首。
容欢垂眸翻开书页,不紧不慢道。
“这宴请会客门道是深,讲究也多。可要想在纷纭的世家中站住脚,在言人人殊的环境里获取自己想要的有效信息。宴会就是最好的办法。”
“像是寿宴、婚宴这种大宴,举办或参加都只是个门槛,便只是平常人家也会有。这类宴席无需别出心裁,只要按照规制办了就是宾主皆宜。”
两个孩子一面用心听着,一面默默都把册子又翻开了来。
容欢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而生辰宴、满月宴、周岁宴这等宴席,才是真正要考验管家本领的。像这种不能铺张也不隆重的宴会,宴请的宾客就是首要考量的,多了少了,请谁不清谁,都是门学问。”
“还有更小型的赏花会,文会,诗集之类,举办的人不仅要用心体现自己的意趣品味,还得借此达到真正的目的。”
“这举宴是学问,赴宴也不止是吃吃喝喝那么简单的。宴会等级的不同就表明了关系的亲疏,也是需要仔细揣度的。”
眼见着长思、长颐记录的笔都快飞起来了,容欢也就点到为止不再往下,转回今天的目的。
“今天我就教你们如何从头到尾的举办一场宴席。”
此话一出,对两个女孩的惊讶程度不亚于要求她们刚学会一加一就去解微积分。
不等她们拒绝,容欢露出宽慰的表情,温言解释。
“这次的百日宴并不复杂,只是感谢各家的贺礼。因此宾客名单就不用再费心思,你们只管跟着我学该如何筹备和置办的就是。”
两个孩子也因此放下心来,反而隐隐地期待起来。
剩下来的半个月,容欢为了教学更加直观,许多本来可以交代给素月皎云的事也都亲力亲为,不仅长思长安收获良多,就连容欢也生出不少体悟来。
因此再一次坐在上次办周岁宴的花厅里,容欢的心境却大为不同。上一回是赶鸭子上架半推半就促成的拙笔,而这一次是自己掌握主动权,应付自如。
心里还在感慨,素月附在容欢耳边轻声道。
“门房来人通传,说是看见晋国公府的马车了。”
容欢嘴角微微扬起,扶着素月的手站起,又回身去看两个有些紧张的女孩。
两人皆是十分重视这一次实践教学,穿戴精心却不打眼,既能显露出不凡的气度又不会过分抢了风头,面色如春,鬓发如云,一瞧就能让人知道是大户人家精心养育出来的玉洁冰清的千金小姐。
再次于心里赞同自己的教学成果,容欢盈盈欲笑朝着两个女孩颔首。
“一起和我去迎贵客吧。”
等晋国公府的马车停在贺宅大门口时,容欢已经领着长思长安满面春风地静候在阶前。
容欢连忙上前两步去扶下马车有些吃力的齐老夫人,一边拿手扶她的后背。
好容易顺过气来的齐老夫人刚看清眼前景物,两个女孩便上前来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礼。
齐老夫人仔细地辨认起两个女孩,一反应过来后便乐得合不拢嘴,拉着两个小孩的手不住口地夸好。
“不愧是你养出来的孩子,这气度这模样,一个赛一个的似仙女。”
容欢挽住老太太的手往里走,佯装生气地嗔怪。
“您这不是拐弯抹角地取笑我吗,就我这样的蒲柳之姿如何养得出仙女?也只有您这样的神仙人物才能教出小神仙哪。”
齐老夫人也笑着轻拧容欢,说她是个不更事的油嘴。
虽然有客套的成分在,但齐老夫人实则是打心眼里看好容欢的孩子们的。
尤其是长思,上一回见就已经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婷婷袅袅,这一次更是多了几分灵气。
就连上一次没什么印象的长安,这次也觉得变得水灵生动起来。可见容欢确实是个养孩子的好手,这倒叫她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晋国公府的到得早,别的人家也不敢迟许多,没多久花厅里人就多了起来。
这次本就是给双生子办的半日宴,又是容欢给长思长安的随堂小测,因此整场宴席的话题都围绕着几个孩子。
可是这宴会还没进行到一半,容欢却暗暗察觉到话题的风向变得有些不可捉摸起来。
敬立伯府季夫人刚瞧完两个孩子,照例夸赞了几句,呷了口茶后却露出一副微妙的表情来。
容欢只当这副表情是为着两个孩子,护崽之心油然而生,也不悦地低头喝茶。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花厅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众人都默契地静默下来。
始作俑者的季夫人却是没察觉般地清清嗓子,扯了一下嘴角。
“不过说到孩子,还是当今陛下的福气好呀。如今病床前几位王爷可都寸步不离地伺候着汤药呢。”
最近转变了工作重心的容欢显然是不知道这一消息,只竖着耳朵听旁人接下来的话。
只是厅里氛围越发怪异,几位夫人你一言我一句讨论着老皇帝的病情和几位王爷。听起来牛头不对马嘴,容欢似乎也感受到了内有玄机。
只是苦于线索太少,容欢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意思,正想多听听她们的提示,几位夫人却像约好了似的陆续告退了。
容欢只好把希望放到了始终一言不发默默喝茶的齐老夫人身上,挥退旁人,花厅里只留下两人。
容欢自认与这位“忘年交”的友谊已经足够深厚,不需要再多过场,于是直接开门见山道。
“我近日刚养好身子,府中事务多如牛毛,疏忽了旁的。实在不知今日几位夫人所言何事,还请老太太指点。”
齐老夫人给了容欢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思虑再三才款款道来。
“我朝以孝立天下,天家父子也要恪守纲常人伦,为天下万民做表率。”
“如今陛下病重,几位王爷衣不解带、日以继夜地守在病床前伺候祈福。百姓交口称赞,相仿相效。”
不是容欢理解能力不行,但是她确实没办法从齐老夫人重复了一遍席间的谈话的发言里总结出任何有效的信息,一脸的疑惑就差把“然后呢”问出口。
容欢灼热的求知眼神盯得齐老夫人也有些急眼儿了,差点气得拂袖而去。只是冷静下来又觉得容欢不会是这样的人,才直言道。
“王爷尚要伺候亲尊,你怎么能对缠绵病榻的公公不闻不问呢,你叫天下人怎么看你呢。何况在这关口上,你知道现在元京里都怎么传你们夫妇俩吗?”
天大的一口锅砸下来,容欢觉得天都快塌了,简直有口莫辩,思来想去后弱弱地解释。
“我真不知道公公生病了,贺,主君他只说是公婆想我们了。别的从未有人向我提及呀,就连哥哥也未曾给我说过。”
齐老夫人了然地点点头,厚重的大手拂过容欢的肩头,语重心长道。
“我也觉得你不是不忠不孝的孩子,想来是另有隐情的。只是咱们祈州不大,就这么几家数得上的,你若是名誉受损,旁的人脸面上也说不过去。你也别怪她们几个莽撞。”
“你父母兄长听到你不好的话,瞒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上赶着告诉你。”
见容欢颓然地摇摇头,齐老夫人也是有些不忍,轻轻地揽过容欢,像安慰小孩一样轻声劝解。
“你父母公婆年龄都大了,你们一直在外漂泊,他们难免牵怀挂念。你们也该早些回去尽孝才好,毕竟元京才是你们的家。”
容欢仍是闷闷不乐地叹气,齐老夫人又拉起她的手,眼神虽在容欢身上,思绪却渐渐漂远。
“你和我那个小冤家一样的年纪,一样是远离父母在外漂泊,我怎么能不理解你父母公婆的心情。你此去元京,也能和她好好见上一面。你们都是爱说爱笑的性子,定能好好相处。”
对上齐老夫人水汽氤氲的眸子,容欢也一阵鼻酸,连胜答应。
送完老太太,容欢站在阶上久久不能缓过神来。这位通身气派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在提及被空间时间隔绝的女儿时,也不过是一位思念女孩又无能为力的可怜母亲。
在最真挚的亲情面前,什么财富地位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容欢沉溺在悲伤里无法自拔,衣着单薄地迎着秋风站在月夜里,脸上细细碎碎的微凉让身体不自主地战栗。
素月拿着大氅在一旁急得不行,见容欢又油盐不进地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一边尝试为她披上,一边着急地劝道。
“夫人,齐老夫人早走远了,夜里凉,咱们快些回去吧。您才出了月子,这么吹风会落下病根的。”
容欢不配合,那大氅偏又打滑,素月尝试了半天仍是穿不上去,直急得跺脚,就差让人把容欢打晕了扛回去。
“叮铃铃.....”
一串清脆的铃声由远及近,在凄清的夜里格外的引人注意。
一架马车踩着铃声缓缓走近,容欢眯着眼睛去辨认那散发着光晕的灯笼上的字样。
还没看清,那灯笼却晃啊晃地越靠越近,近在咫尺才停住。
提着灯笼的手瘦削而修长,袖口银线密织缠绕出朵朵祥云,月光下粼粼生辉。
容欢的眼神逐渐往上游移,白玉腰带束着一件月牙白的锦袍,身形清瘦。一张脸线条蜿蜒又柔和,两片薄唇紧紧地抿着,一双柳叶眼碎芒点点,除去有些焦急的表情,实属是面如冠玉。
月色朦胧,容欢眼中也满是水雾,面前人罩着一层迷蒙的光圈让人看不清楚。容欢眨眨眼睛,光芒一点点散去。
看清来人后,容欢兀地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闷闷地问。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黯淡低沉,还有些听不出来的鼻音。说完自顾自地就要往回走。
贺嘉言一回来就被一脸泪水的容欢盯着看来许久,才说了一句又甩下脸走了,心中又是不解又是无奈。
连跨了两大步追上闷头向前走的容欢,抓住她的衣袖,触及上面的凉意被凉得猛地缩手,又很快抓回去。
“我......你怎么哭了?”
容欢被扯住衣袖一时无法脱身,只好回过头来看他。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贺嘉言有些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学生,眼神躲闪,讷讷道。
“我,今日回元京的旨意下来了,我与几位大人交接才耽搁了下来。”
容欢疲倦地闭上眼,似是想通了今日种种。
怪不得......
所以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回元京,就自己不知道。
再睁开眼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贺嘉言,容欢气不打一处来,抽出衣袖扭头就走。
贺嘉言一路追,一路小声地解释。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只要我说不愿意就可以不回去了。”
“我也不想回去的。”
“我也觉得在祈州的日子更快乐。”
“我也想要你开心。”
......
再多的话都被容欢一把关在了门外。在铁的事实前,他再多的解释和后悔都没有用,只会一次又一次提醒容欢他们的渺小和无能。
容欢倚在门上的身体一点点滑落,祈州清闲安逸的日子终究要结束了,自己幻想的无波无澜的生活也终究是一场泡影。
在这个社会,不论自己怎么努力,终究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走。在绝对的权威前,自己也只是任人摆布的布娃娃,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