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爷回来, 身上略带酒气,小厨房里早就熬好了醒酒汤,一直用热水煨着呢, 菱月忙让人端了来, 七爷喝下去小半碗。

丫鬟们端来热水给七爷洗漱, 菱月在一旁递过去香胰子, 一边道:“过几日就是小九郎的生辰了, 您说我是不是该送份礼过去?只是我手上都是女子用的东西,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东西送他, 不若七爷连我那份一块准备了吧。”

小九郎是顾七的亲侄子,他父亲是顾七嫡亲的哥哥,行五,顾五爷早些年一病而亡,就留下这么一个独苗。

顾七接过菱月手里的长棉巾擦脸,一边轻笑:“是你要送礼, 怎么东西倒要我准备?”

菱月自有自己的道理,振振有词地道:“这很应该啊。本来我和小九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如今都是因为七爷这层关系, 我这才不好不送。这事儿既然是打七爷身上来的, 东西自然该从七爷身上出, 难道不是吗?”

“再说了,”菱月语调一转,又是一个为人着想的好女子了, “我这还不是为七爷着想么。我本来也可以随便送点什么, 还不是怕折了七爷的面子, 让七爷脸上挂不住么。”

七爷挥挥手,丫鬟们很快把盥洗之物都收拾了干净, 鱼贯而出。人走干净,七爷打横把菱月抱起来,朝内间的卧房里走去,笑道:“想让我出这份生辰礼,也成。看你今晚的表现吧。”

菱月双手勾住七爷的脖子,整个人躺在七爷的臂弯上,脸上染上了一层胭脂似的:“七爷说话不算话啊,昨天说好今晚上什么也不做,要好好休息来着。”

七爷道:“姑娘,可是眼下你有求于人啊。要么你就自己预备给小九郎的生辰礼吧,你自己选。”

菱月嘟嘴:“哪有这样的。早知道我就明天再提这个事了。”

声音渐远,慢慢消失在了碧玉石的床幔后。

二房的小九郎生日大,在正月初六,小九郎虽然年龄还小,其寡居的母亲五奶奶却也小小张罗了几桌宴席,这一日,小九郎收到了许多生辰礼。

等宴席散了,五奶奶身边信用的两个陪房妈妈对照着礼单清点了一番生辰礼,五奶奶也是大家子出来的,陪嫁丰厚,倒是并不把这点子东西放在眼里,一向只由着两个妈妈去清点记录,以后好做还礼之用,晚上丫鬟给五奶奶散下头发,用篦子给五奶奶通头发,五奶奶微阖双目,只问了陪房妈妈一句:“七爷给九郎送了什么?”

小九郎的父亲早已去世,身边最亲的男性长辈,一个是小九郎的祖父顾二老爷,再一个就是小九郎嫡亲的叔叔顾七爷。顾七爷又是这样的有出息有能为,将来小九郎入仕,少不得要靠这个做叔叔的帮扶,故此这个做叔叔的对小九郎有多少关心,对小九郎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事情,故此五奶奶别的都不问,专问这个。

一个陪房妈妈道:“七爷送了一套文房四宝给九郎,奴婢看了,都是好东西。七爷刚才还过问了九郎的课业,咱们七爷总共就这么一个亲侄子,哪能不关心呢,奶奶尽管放心就是了。”

五奶奶闻言点点头。

忽地五奶奶又想到什么,随口问道:“甄姨娘呢?她送的什么?”

见她问到这个,两个陪房妈妈不禁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小心着道:“甄姨娘送来一对雕花的芙蓉石镇纸。”

要说这生辰礼,倒是没得挑的,甄姨娘能送出这样的东西,出手也算大气。只是两个陪房妈妈都是五奶奶身边的老人儿了,五奶奶分明从她们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对劲来,五奶奶睁开眼睛,一抬手让给她通头发的丫鬟住了手:“怎地了?这芙蓉石镇纸还有什么问题不成?”

因此事涉及到二太太,两个陪房妈妈本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过去也就过去了,也是不想让五奶奶生气,可事情偏偏就这么寸,五奶奶一向不大问这些细务的,今个儿偏偏就问到此处,两个陪房妈妈又对视一眼,没法子了,只好如实回答:“甄姨娘送来的芙蓉石镇纸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那芙蓉石镇纸很是漂亮,粉白色的玉石,雕工又好,七姑娘一眼就瞧上了,二太太见七姑娘喜欢,说这粉白色的镇纸适合小姑娘用,就把这镇纸拿出来给了七姑娘,说改日再给九郎补上一对……”

二太太既是七姑娘的亲祖母,又是小九郎的亲祖母,那对芙蓉石镇纸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二太太发话要给七姑娘,做下人的委实不好拦着。

陪房妈妈的话越说越小声,五奶奶已经给气得不行,胸口一起一伏的,气着气着忽然流下泪来:“她怎么敢这样!她竟然敢这样!这是见我们娘儿两个孤儿寡母的,没人给撑腰,欺负我们欺负上瘾了么……”

五奶奶哭了几声,拿出帕子把眼泪一擦,咬牙道:“给我梳头发!好个二太太,哼,我这就找她去!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越是退让,她们越是要欺到我头上来了!十个镇纸我也不稀罕,可我就是砸碎了扔去喂狗,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个贱.人养的!”

两个陪房妈妈都是知道内里缘故的,二太太若是把这对镇纸给了别人,五奶奶断不至于如此,可二太太偏生是拿九郎的东西给了七姑娘,五奶奶怎能不气。

丫鬟看五奶奶气得这样,当下也不敢磨蹭,快手快脚地就给五奶奶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五奶奶沉着一张脸,披上外穿的大氅,大晚上的提上灯笼,带着两个陪房妈妈就找上了二太太的院子。

大宅院里人多眼杂,这件事第二天就悄悄地在内院里传扬开了,菱月是第二日下午在绿波这里听说此事的,菱月很是吃惊:“真有这件事?”

绿波道:“可不怎么的。昨个儿五奶奶去二太太屋里的时候,听说七姑娘都睡下了。今个儿一大早,二太太就早早地打发了人把那对芙蓉石镇纸给五奶奶送去了。许多人都眼瞧着的,再错不了的。”

绿波很是懊恼:“也不知道是流年不利还是怎么的。怎么偏偏从咱们送的东西上出乱子!二太太本来对姨娘态度就很一般,就怕二太太回头再把这件事算在姨娘头上,越发看姨娘不顺眼,到时候咱们岂不冤枉!”

绿波担心得倒不无道理,二太太并不是多大气的人,若是为着这件事再多厌恶她两分,这也不是不可能。

菱月想了想道:“回头再问问七爷吧,看七爷那里还有没有这样的东西,若是没有,少不得要让人去外头寻摸寻摸去,总得淘换到一对差不多的给七姑娘,也好把这一茬揭过去。”

绿波叹道:“也只得如此了。要我说,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菱月此刻在想的更多的却是别的,她问绿波,又好像在自言自语:“要说这件事自然是二太太做得欠妥当。可是你说,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五奶奶怎么敢这么直不楞登地找上二太太呢?二太太可是她的婆母啊。又不是多大不了的事情,五奶奶怎么敢这样去折二太太的面子呢。如今五爷又没了,五奶奶守着一个九郎,孤儿寡母的,照理说更得仰仗婆母,本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我看五奶奶的性子,也不是这样火爆的性子,她也不像这样冲动的人啊。”

这话把绿波问住了,绿波摇头道:“这奴婢可就不知道了。”

菱月知道绿波一向谨慎,口风也紧,她不由得问道:“绿波,你听没听说过……”

话到此处,却又顿住了。

绿波没等到她下头的话,不由追问道:“听说过什么?”

菱月到底还是把话咽下去了,笑道:“没什么。就是问你听没听说五奶奶平日里和二太太有什么不对付的。”

绿波道:“这倒没有听说过。倒是听说二太太平日里很疼九郎的,毕竟就这么一个亲孙子呢。听说二太太素日里对五奶奶也和气,没听说过这婆媳俩平日里有什么龃龉。不过,咱们这外头的人也就能看个大面儿,内里的事情咱们哪里能尽知呢。”

这倒是真的。

菱月道:“光顾着说话了,茶水是不是冷了?你去换壶茶来。”

把绿波打发下去了。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菱月出了一会儿神。

很久很久以前,菱月还是一个小丫头的时候,她就在内院里听说过一个传言。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菱月都不记得她是在何处听何人,以哪种方式听人讲起的这件事了。因为内容太过骇异,她只牢牢地记住了这传言的内容。或许也不能说是牢牢的,因为这则传言在她的脑海里被岁月的尘埃掩埋住,素日里再想不起,只有偶尔碰到事情的时候,才会从犄角旮旯里把它翻腾出来,抖一抖上面的灰尘,想起多年前还听说过这么一桩事。

这则传言是说,七姑娘虽然记在七爷的名下,实则她并非七爷的骨肉。她的母亲的确是七奶奶不假,父亲却并非七爷,而是七爷同父同母的亲兄长——顾五。这无疑是在说七奶奶不贞,并且**的对象还是丈夫嫡亲的兄长。后来事情败露,二老爷十分恼怒,命人绑住顾五,一顿大板子伺候,顾五又惊又吓,既羞且惭,竟然一命呜呼了。彼时七奶奶已经身怀有孕,被送到庄子上养着。本来丑事就已败露,又惊闻顾五被打死的噩耗,七奶奶很受打击,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从此以后身子就一直病恹恹的。七姑娘被接回府中,由祖母二太太抚养,七奶奶则挪到陪嫁的庄子上去养病,再没脸回府了。

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各种传言多了去了,一开始许是个葫芦,传到最后可能就成了个大西瓜,大多数都并不可信,故此菱月虽说记住了这个传言,却并不敢拿它当真。

可是如今细细想来,这则传言若说它是真的,它还真能和种种蛛丝马迹对上。

老太太这么疼爱七爷,可是对七爷唯一的骨肉七姑娘却很一般,远远赶不上八姑娘。

七爷很少过问七姑娘的事,七姑娘的一切都由二太太照管,而二太太呢,她拿七姑娘当个宝贝,很是疼爱,宝贝孙子顾九郎的生辰礼,都能随手拿给七姑娘玩。

所以五奶奶敢为了一对镇纸去寻二太太的不是,因为二太太委实理亏,五奶奶拿住这事一发作,二太太难免就要服软。

七爷也亲口说过,原本他和七奶奶之间还只是各过各的日子,后来是又发生了一些事,他们这对夫妻才彻底缘尽,从此形同陌路的。

这个事情,莫非指的就是七奶奶和顾五爷**么?

菱月一惊,她不由自主地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七奶奶若是和别的什么人有染,那不消说,顾府是再容不得她的,七奶奶的娘家方府也无话可讲,可是那个人偏偏是顾五爷,如此一来,顾府这头就不是这么站得住理了,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七奶奶再是不守妇道,还有一半错在顾五爷身上,在顾五爷身上,就在顾府身上。

既然彼此都有错处,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通力合作,把事情掩盖下来,不然豪门大族里出来这样的事情,岂不让人指指点点地看笑话。再说顾府是清流,从来标榜的是兄友弟恭,怎么让这样的丑闻传扬出去,顾府也丢不起这样的脸面。

五爷既然已经死了,也算为所犯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既然如此,他的孩子也是顾府的骨肉,难免要给个出身,种种考量之下,七奶奶还是七奶奶,七姑娘还是七姑娘,七爷只能把这一切认下来,毕竟要以大局为重。

西厢房里烧着地龙,屋子里还烧着炭盆,该是暖意融融的,菱月却无端地打了个寒颤,她不知道她这番猜测对不对,可是却有种心惊的感觉。

晚上,晕黄的烛光映在床帐上,帐子里半明半暗,自有一番情浓。事后,丫鬟们提着热水进来,七爷打湿了棉巾,亲自动手给菱月擦洗。

菱月身上软软的使不出力气来,又好像是格外的乖顺,只由着七爷摆弄。

收拾完,七爷给两人拉过被子盖上,本来都要睡了,菱月却靠拢过来,把乌鸦鸦的脑袋枕在了七爷的肩窝里,整个人都暖暖软软地窝在七爷的怀里。

七爷便抚摸着她长长的、柔软的头发,语带笑意:“今个儿这是怎么了?这么会撒娇?”

菱月心中却有股惆怅的情绪,也许是在替七爷委屈吧。

若事情果真如她猜测的那般,明明是旁人犯下的错,恶果却要七爷一起来承担。这个男人在人前是这样的光鲜,可是背后却有着这样的难堪。他们顾府说是家丑不可外扬,可是这么多的下人,到处都是眼睛,若是真能捂得严实,哪至于到如今都有小道消息在流传。背后多少闲话,多少人指指戳戳地在背后笑他,这是说不出口的难堪,他得认下和兄长有染的妻子,七姑娘是妻子和兄长有染的明证,他却得认做女儿,镇日里看着二太太拿着七姑娘当宝贝一样的疼爱,他心里得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儿呢。

顾府若说有错,那也是顾五爷犯下的,七爷明明是个苦主,却不得不站出来代替兄长承担代价,说出来像个笑话一样,可确实真实在发生的。

菱月心里有数,这件事对七爷的影响还不止于此。这么多年了,七奶奶一直占着七爷的妻子这个位置,七爷不能续娶,他不能娶一位真正合他心意的妻子,什么举案齐眉,什么相敬如宾,都是别人家的故事。没有真正的妻子,嫡子自然也无从谈起。菱月从小长在顾府这个大宅院里,深知嫡子对他们这种高门大户的重要性,可是七奶奶活一日,七爷就一日不可能有嫡子诞生,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确实七爷实实在在在付出的代价。

如果这些错误都不曾发生过,如果七爷当年娶的是别人家的小姐,如果七爷运气好一些,能和娶到的妻子情投意合,也许七爷现在早就儿女绕膝,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了罢,而不是任凭岁月白白流过,到最后,却孑然一身罢。

菱月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些难过。

***

第二日就是初八了,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拉开了序幕,外面有外头的热闹,他们府里头也不落于人后,当晚,府里各处都张灯结彩的,天刚略略黑下来,小丫头们就跑到院子里看人用撑杆撑着往屋檐下挂灯笼。

荷花灯、兔子灯、六角宫灯、八角宫灯、走马灯……各种形制的灯笼。

虽不敢跟外头的灯市比热闹,却也别有一番趣致。

等天整个黑下来,菱月也拉着七爷出来赏灯,各种形制的灯笼下头还挂着灯谜,菱月还猜了两个,觉得怪有趣的,兴致一起,菱月道:“我这里也有一个灯谜,看你们能不能猜出来。”

七爷道:“你说。”

菱月便道:“像只大蝎子,抱起似孩子,抓绕肚肠子,唱出好曲子。”

顾七略一思索,猜出来了,但是有意哄菱月高兴,便故作不知,笑道:“这个倒是难猜。”

菱月果然高兴,问旁边的丫鬟们:“你们猜出来没有?”

丫鬟们确实真的猜不出来了,有人猜:“难道是鹦鹉?”

菱月摇头:“不是。”

又有人猜:“难不成是蝈蝈?”

菱月还是摇头:“不是。”

这下丫鬟们是真的猜不出来了,菱月见状,高高兴兴地公布答案:“是琵琶。”

七爷笑道:“正该是这个,我先怎么没想出来呢。”

丫鬟们也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菱月很高兴。

这时候二太太那边派了管事妈妈过来,七爷便让她自己先玩着,菱月颔首,七爷这便去和管事妈妈说话。

七爷一走开,绿波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不少,笑道:“琵琶这东西也太雅了些,咱们这些人再猜不出来的。下回主子得说一个雅俗共赏的来,这样咱们才好猜。”

小丫头们都点头说是。

绿波伴着菱月在庭院里赏灯,菱月走到一处,忽地停下来,绿波顺着菱月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屋檐下挂着一只清漆木质的白面灯笼,上面题着“今夕何夕”四个大字,比起左边繁复的宫灯,或者右边的荷花灯,这只灯笼挂在此处,很有几分清雅的味道。

——今夕何夕。

——共此灯烛光。

这灯笼原是一对的,还是去年今日的时候,她在花灯节上买下的,当时她买的是“今夕何夕”,许大夫买的是“共此灯烛光”。

菱月一时看住了,这灯笼她出门子的时候留在家里了,这会子怎会出现在此处。

绿波哪里知道这里头的事情,就听她在旁边一拍脑门笑道:“上回姨娘让我给家里姥姥带句话,我在姥姥家里多呆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天都暗下来了,姥姥就让我提了这个灯笼回来。我本来想着找个机会给姥姥送回去的,过年一忙起来就忘了。今个儿也不知哪个眼尖儿的把这灯笼给翻出来挂上了。”

菱月看着这灯笼,默然无语。

去年花灯节上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可又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七爷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身量很高,似乎一抬手就能把屋檐下的灯笼给摘下来,此刻他顺着菱月的目光看过去:“今夕何夕——后面应该还有一句,这灯笼看上去像是一对灯笼里的其中一个。”

七爷说着回过头来,一双凤眸笑对菱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袖子里,菱月纤长的手指不由捏紧了,脸上用笑意遮掩其他:“是么?听七爷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七爷说起别的:“外头花灯节很热闹,你要是想去,过两日我就陪你出去逛逛。”

七爷的注意力从今夕何夕的灯笼上移开了,菱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七爷对她一向是很宠爱的,尤其两个人如今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相处起来比起以往更加亲密,这段日子以来,七爷对她一向是无有不可的。

如今七爷主动来问,菱月也不由对外头的花灯节多了两分期待。

正月十二日晚上,七爷说话算话,果然带了菱月出府去看花灯。

他们坐马车出来的,等到了灯市上,前头人渐渐多起来,他们这才弃了马车下来走路。

路边上有人在卖草编的蝈蝈蜻蜓等小玩意儿,一堆人围着在看,菱月也拉了七爷过去,笑着道:“咱们也买两个吧,怪有趣的,回去逗橘团儿玩。”

手艺人只顾埋头编蝈蝈,他家娘子负责待客,闻言笑道:“小娘子要哪个?”

菱月道:“蝈蝈要一个,蜻蜓也要一个。”

下人都留在马车上,他们二人是单独下来的,身边没有人跟随,七爷脸上带着一点笑,从身上拿出银子来,亲自给了这手艺人。

手艺人的娘子快手快脚地捡了一个蜻蜓一个蝈蝈递给菱月:“小娘子拿好了。哎呀,小娘子长得好俊哩,和你家官人真般配,天生一对哩。”

微风吹动了菱月额角的碎发,周遭人声喧闹,置身在这样热闹的市井间,菱月恍惚中有种错觉,好像她和七爷也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一对平平常常的小夫妻。

菱月一手拿蝈蝈,一手拿蜻蜓,七爷在一旁护着她往前走,越往前越是热闹,长街上火树银花,依稀和去年的景象重叠,只是身边的人变了,一切到底不一样了,心情似也与去年不同。

还记得去年时候,街上也是这般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那时候她并不确定她和许大夫之间有没有未来,后来峰回路转,可惜到底是一场镜花水月。

如今又如何?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人,身边之人修眉凤目,宝靴轻裘,一身的贵气是与生俱来的,到底与她不同,他们二人之间又能有多少缘分?这份情意又能走到何处呢?

菱月在心里轻叹一声,且走且看,且行且珍惜罢。

***

过完正月十五,七奶奶一行人便打点行装,坐上马车复又往绿玉山庄上去了。

又过两日,二太太使了丫鬟银椿来,让菱月过去一趟。

如今铃铛也回来了,菱月给铃铛使了个眼色,铃铛当下对银椿笑道:“走,跟我去耳房里喝茶吃点心去,也好让我们姨娘收拾一下,见二太太可是马虎不得的。”

等两人一出去,绿波不由担心地道:“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以前二太太可从没主动提出过要见姨娘。哪回不是咱们主动上门请安去,有时候二太太的金面都见不着,就让人给送出来。”

菱月其实也摸不着头脑:“一会儿看铃铛怎么说吧,铃铛激灵,许能从银椿的嘴里套出话来。再说了,二太太虽然不喜欢我,到底咱们又没做错什么事情,也不用怕的这样。”

一会儿铃铛过来了,关上门小声道:“方才十六奶奶诊出喜脉来了,我听银椿的意思,二太太要见姨娘许是和这个有关。”

菱月心里咯噔一声。

绿波也面露担忧之色。要按时日来算,自己姨娘进门也有小一年了。只是圆房却是近日的事情。偏这个只他们梨白院的人自己知道,对外头瞒得死死的,旁人都不知道的。如今莫说是不可能对他们道出实情,便是说了,只怕也没人信的。

菱月跟着银椿来到了二太太所居的慎安院,穿过庭院,一路到了正房,银椿把她引到了偏厅。

偏厅里,二太太在上首坐着,下首处坐了一个陈姨娘,旁边还站着一个柳姨娘,这柳姨娘是二老爷新纳的小姨娘,年芳十五六,相貌标致,身段纤细,听说从小受人调.理,能弹得一手好琵琶。

菱月没想到屋子里有这么多人,她进来的时候陈姨娘正在跟二太太说话,菱月不好打扰,便只对着二太太福了福身子,而后便站在一旁,低眸顺目,只等二太太的示下。

陈姨娘是二老爷身边的老人儿了,又给二老爷生下了顾十六和八姑娘这一儿一女,这些年来一直宠爱不断。而柳姨娘呢,是二老爷的新宠,听说自进门后就很得二老爷的宠爱。这一新一旧两个宠妾,碰到一处自然很难和睦,菱月听着她对二太太说话,话里一边奉承二太太,一边对柳姨娘夹枪带棒的。

倒是柳姨娘,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听见陈姨娘话里带刺,也恍似没听见一般,不见她有什么反应。

二太太面露不耐,对柳姨娘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柳姨娘道了声是,低头退出去了。

柳姨娘一走,陈姨娘道起苦水来越发肆无忌惮了,她哼一声道:“太太别看她那个样子,不哼不哈的,往地上一戳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她在老爷跟前可不是这个样儿!要不然能勾得老爷夜夜往她屋里头钻?太太,我说这个可不是吃她的醋,到底我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老爷宠哪个不宠哪个我也不往心里去。我怕只怕她勾搭着老爷坏了身子,这可就不是小事儿了。太太好歹管管她……”

二太太皱眉:“行了!你还说个没完了!晚辈还在跟前站着呢,你倒好意思说这些!我都替你臊得慌!”

陈姨娘讪讪地住了口。

二太太叹气道:“行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要说老爷一时新鲜也是有的,只你是老爷身边的老人儿了,老爷不会忘了你的,回过头来还得到你屋子里去,你急的什么。这两日你不用过来了,好歹让我清净两日。你下去吧。”

陈姨娘讪讪地站起来福了福身,用帕子掖了掖鼻子,转头出去了。

终于,屋子里除了伺候的丫鬟,就剩下二太太和菱月两个人。

二太太道:“你过来说话。”

菱月依言走过去,在二太太跟前两步远处停下,温言细语地道:“妾身给太太请安了,不知太太唤妾身来,有什么示下?”

二太太也不绕弯子,直言道:“今个儿老十六的媳妇诊出来喜脉了,你听说了没有?”

菱月只作不知:“妾身倒是还没听说过,十六奶奶好福气呀。”

二太太瞅着她:“沈氏进门正好满一年了,如今才传出喜信来,委实也算不上早。你和沈氏是前后脚进的门,如今沈氏身上都有喜信了,你呢,都这么长时间了,身上怎么还不见好信儿?”

菱月低头不语。

二太太叹道:“纳妾纳妾,并不光图爷们身边有人伺候,最要紧的一宗还是要给主家开枝散叶。尤其你七爷的情况你也没有不知道的。你七爷这个年纪,到现在连一个儿子也没有,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不着急。你七爷的子嗣问题实在迫切,便是我不说,你心里也该有数。”

菱月低着头只管听训:“太太教训的是,是妾身不中用,辜负了太太的期望。”

二太太心里委实不喜欢她,便是她态度乖顺,二太太心里也觉得腻烦,二太太皱眉道:“回头我请个妇科大夫给你看看,该吃药就吃药。过一程子再看看,要是还是不见好信儿,也就怪不得我。”

说罢一抬手:“行了,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