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我在韦恩大宅生活已经过了三周。
说实话, 我没得到多少有用的情报。
这个家庭表面上像是建在市中心的公园一般友善地对你敞开怀疑,实际上它是政府职员桌上的申报表,你难以窥见其内在。
如果不是“母亲”那边的人再三向我强调, 布鲁斯·韦恩身上有问题。我简直要怀疑我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正常生活,每天就在花园里看书喝咖啡, 当一个合格的贵妇。
可惜的是,身为韦恩同床共枕的枕边人,总有些事情会让布鲁西甜心露出马脚。
比如他晚上的去处, 比如他的养子格雷森身上偶尔出现的伤痕,比如从床的另一侧偶尔飘来的血腥味。
我很想装傻, 奈何“母亲”不打算容忍我的浑水摸鱼。
在接到警告后, 我选了一个韦恩不在我枕边的夜晚,起身赤脚踩在地上, 离开了卧室。
这个家最可疑的房间是书房, 其次是阁楼和地下室。
我选择书房, 因为感受到他们有意无意不打算让我接近那里。
我像一抹幽魂,严格来说就是一抹幽魂在走廊里潜行。毛绒地毯消去了我几乎不存在的最后一点脚步声。
长期生活在黑暗中让我习惯了夜视,我趁黑前行, 进入了自从我进入韦恩大宅后从未靠近过的书房。
一面面墙, 一本本书, 它们四面八方朝我压过来, 把我整个吞噬。我在其中仿佛一只渺小的虫蚁。
我闭上眼睛,用心感受。
有风。
没错,这里存在一缕本该不存在的风。
我顺着风的来处摸索,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堵书墙。
在这么多本书中寻找可能存在的机关明显不现实, 但我别无他法, 只能试探地摸索过去。
潘尼沃斯把这个家打理得非常好, 每一本书上都找不到落灰。
我开始思考另一种寻找的可能性。
韦恩,他是一个非常戏剧化的人,我猜测他的机关会和他的某种印记相关。例如重要的日子,代表思想的书籍,或是口头禅之类的。
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深入,至少比哥谭胡乱报道的那些小报纸要好上一点。
我一本本书看过去。
《君主论》?
不对,韦恩明显不是想走集.权封.建的人。
《小妇人》?
也不对,恋爱在他这里的排序绝对靠后,而且他没有与这本书非常相符的精神内核。
《情人》?
这就更不可能了,跳过跳过。我没办法想象这位面善心硬的肌肉壮汉流泪看《情人》的模样。
就在我犹豫纠结之时,我的目光被一旁的老爷钟夺去。
我注意到这尊古老的座钟,它的表盘**在外,这就证明任何人都可以伸手拨动它的分钟秒针。
我皱皱眉,朝它伸出手。
“露西尔。”吱呀一声开门声阻止了我。
韦恩站在书房门口,比我更像一个在夜里游**的鬼魂。
他的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眼下发黑,嘴唇干裂。与大众前面那个哥谭王子的形象截然不同。
“回去睡吧。”他这么对我说,声音有些干哑。
我走到他面前,用手蹭蹭他出血的嘴唇。
当着他的面,我把蹭了他嘴唇的手指含进嘴里。
“你不睡吗?”我问他,“半夜醒来看不见你,我睡不着。”
他笑了笑,笑容比盛夏橱窗里摆出来的雪花更假,“我出门散散心,你知道的,我总是很忧郁。”
“对,你是一个忧郁男孩。”我无所谓地笑笑,绕过他往门外走。
“你喜欢看《情人》吗?”我状似随口一问。
他很配合地回答了我,“我只看过一遍。”
“《小妇人》呢?”
“看了有几遍吧,书总是很多,看不完。”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回卧室的路上,地毯的绒毛蹭得我有些发痒。
他瞥了我一眼,“下次记得穿鞋,夜里有些冷了。”
“谢谢你的关心。”我礼貌道谢,同时问道,“你知道你的下巴上有一块淤青吗?”
他面对我站着,我们相互观察对方,是两只伺机而动的毒蛇。
韦恩蹭了蹭下巴,“我摔了一下,在楼梯上。”
我看着他,笑笑,“大概。”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眼前的人总是遭到如此之多的人迷恋,尽管布鲁西只是一个表象,一张脆弱的、画皮鬼的皮。
其后必定有些东西,是由他的灵魂内散发出来的,穿越那层虚伪的壳,向他面前的人招手,引人上钩。
假如让我把他比作什么东西。我会想到塞壬。危险又迷人的传说生物。
赐人爱恋,又给人绝望。
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个?
是因为我在不知不觉间和那些航行在海上的水手一样,掉入了塞壬的陷阱吗?
我想到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那时入秋已久,天气转凉,加上现在日暮西沉,橙红夕阳镀上哥谭的楼宇街巷,丝丝凉意如同看不见的千根细针钉进人的身体里。
我拢住自己的风衣,匆匆走在傍晚哥谭的街头。这是我少有能够单独出行的时刻,方便我和“母亲”的人接头。
碍于哥谭的治安问题,街上的行人稀少。一对年迈的夫妻挽着手慢吞吞地走着,丈夫手里牵着狗绳,他们的金毛犬拉着他们往家的方向走,等不及了就会停下来扒拉女主人的裤腿,得到一个充满爱意的抚摸。
我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一会儿,看着他们走进一栋居民公寓,某一层的灯光亮起,才转身离开。
风从我的领口钻进来,有点冷,街边的店铺有些已经挂上锁,有些还没有,但可以看见穿着制服的员工整理店面,要准备关门了。
与之相对的,是逐渐亮起的霓虹彩灯,另一些店铺挂上了“正在营业”的牌子。白天陷入沉睡,夜晚醒转过来。
我坐在长椅上,等待接头人的到来。不多时,一个高壮的男人坐在我身后的长椅上,我们背对着背,看上去像两个毫不相关的路人。
男人装模做样地戴上头戴式耳机,直接了当地道,“‘母亲’对你很不满。你的报告太敷衍了。”
我低声道,“他们的平日生活看不出破绽,至少在我面前一切正常。”
“‘母亲’不会接受借口。”男人道,“继续找,‘母亲’指定的人必定有他的异常之处。”
“还是说——”他突然压低声音,“你爱上他了?”
我沉默不语,男人冷笑一声。他骤然转身,锋利的尖刀抵在我的颈间,刀刃下是我跳动的血管。
他语气森冷地威胁,“你爱上了敌人,那就是我们的敌人。你想清楚了,要为一个废物背叛‘母亲’?”
我很想说,既然他废物,那就证明他没有问题。如果他不是废物,那我爱上他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
但顾及到我脖子上的锋利金属,我隐藏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母亲’赐我新生,违逆‘母亲’意志者皆要受到惩处。”
这句话基本是万金油,训练我们的教官每天至少在耳边念叨几十遍。
同样摆在我们面前的还有背叛者血淋淋的头颅,死也未曾闭上眼睛。从前我会因为这个做几场不大不小的噩梦。
现在不会了,我不做梦。
我的鼻尖感受到凉意,水珠溅落在我的皮肤上。男人收回刀刃,在我耳边低声威胁道,“你知道后果。”
“不要让‘母亲’失望。”
我仰头向上看,无数水珠从天而降。下雨了,我没有带伞,只穿了一件略厚的大衣。
我身后的男人早已不知所踪,我坐在雨里,是一只狼狈的落汤鸡。
雨水助长了我的情绪,我环顾四周,人们匆忙赶着回家,偶尔有人瞥过来一眼,很快转头。
这里是哥谭,善心对穷人来说是一样奢侈品。而我不如穷人,至少他们知道自己的来历和去处,知道自己明天要干什么。
这些都是我触不可及的答案。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未来能做些什么。
‘母亲’扳倒韦恩后,我要去下一富商家里,为母亲打探消息吗?
又或是韦恩打败了‘母亲’,把我从她的手中解救出来。尽管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那时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与他之间的婚姻是假的,我没有学历和家庭,除了一张美貌的脸蛋和一堆乱七八糟的间谍技能外没有任何生存的能力。
可能我能去餐馆找一份招待生的工作,穿着短裙在餐桌之间端盘子,站在柜台后面收银。
就在我正纠结于端盘子还是收银算账时,一个阴影笼在我头顶。
我再次抬头,这次迎接我的不是漫天雨水,而是一把伞。
韦恩站在我身后,就是刚刚那个拿刀威胁我的男人之前站的位置。他撑起一把伞,挡住渐大的雨势。
“你的衣服湿了。”他客观地陈述道,“容易感冒。我开了车来,上车吧。”
我被他灰溜溜地捡回家,本想坐在后座,他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这样更容易吹到暖气些。”
“噢。”
我乖巧地坐到副驾驶座上,看着他打开暖气,把风向调向我。
车辆在沉默中行驶,他既没问我为什么出来,也没问我为什么像傻子似地坐在那里淋雨。
我没好意思说自己还有点期待他质问我是不是出轨之类的,这样可以让我联想到深夜档的家庭喜剧。
“露西尔。”韦恩突然郑重地喊我的名字。
“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他说,语气十分肯定。
就是在那一刻,我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现在想起来,我依旧有很多问题。
这是韦恩演技的一部分吗?他是出自真心,还是出于对弱者的怜悯。
我不需要他的同情,那时心脏突兀的跳动,是否是被蒙蔽**后动摇的标志。
这些没有人能回答我,因为唯一能回答我这个问题的人在无意间向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决定当一个聪明人,也向他提出问题。要苦恼大家就一起苦恼。
“你认为谎言能够带来真实吗?”我问,“你对我的容忍无非是因为你相信自己看到了我的善良,你觉得我有救,于是你善心发作想把我拉出火坑。”
“你能保证,”我盯着他的眼睛,“这不是我演出来的,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他久久不曾说话,在寂静的夜晚里,门口、走廊乃至这一整层楼都只有我们两个人。
半晌,他张了张嘴,说,“真假与否,我会分辨。”
“你真傲慢。”我平静道。
这似乎激怒了他,他的语速变快,也可能没有变快,只是我的臆想。
“露西尔,你记事起是八岁,那时你就待在她身边了。她们训练你,教会你如何用自己的美丽去**一个男人。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现在才派你出任务?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待你为何与其它人造妻子不同?”
我有些生气了,心底难以启齿的部分就这么被他粗暴地扯出来,晾晒在太阳下。
“说不定他们只是随便选了一个人。韦恩先生,蝙蝠,你不能保证你的猜测全是正确的,不是吗?”
“我不能。”他坦率地承认,“但我知道你原本就属于这里,你从不是他的人。”
“露西尔·克兰,你是克兰家族的小女儿。你的父母在你失踪前就出了一场车祸去世,究竟是不是意外,我无法给你肯定的回答。但你原本应该有一个叔叔,你的生活不会是现在这样。”
“你这就知道了?”我歪歪头,显示出自己的不以为意,“我记得克兰家族目前没有人在世,你的推断从何而来?”
他看向我,目光毫不避让,“我用你的DNA样本和克兰夫妇存在医院数据库里的样本做了匹配。”
“……哇哦。”我冷冷道,“谢谢,可惜消息不太令人高兴。”
克兰夫妇在我被“母亲”收养前就因为车祸离世,布鲁斯的调查不过证实了我确实是一个孤儿。
我有高兴的必要吗?
“你原本有一个叔叔,”他强调道,扳住我的肩膀,语气愈发急促,“他原本不应该死!还不明白吗,你被她们夺走了属于你的人生!”
“证据,”我推开他,“我要看证据。”
我们严格来说是敌对立场,我应该相信他说的话吗,认为他是好的一方,帮助我而不是进行又一次欺骗?
海上的水手会去赌在礁石上歌唱的人鱼是丹麦童话里天真善良的小美人鱼,还是传说故事里凶狠食人的塞壬吗?
截止现在,这个男人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一分一毫的弱点。他是狡猾的猎手,只进攻,令我节节败退。
却不肯表现出丝毫被我掌握的可能。
跳舞要有来有回,两个人才能算是合格的舞伴。
我坐在只打开一盏小灯的客厅里,合上他递过来的文件。
我深呼吸一口气,他站在窗边,背对着我。
这是一个实行暗杀的好时间,但我知道一旦我行动,他一定会不留情地捏住我的手腕,劈手夺走我的武器。
文件早就准备好了,甚至有一个透明的文件夹。
我说过了,他早有准备。
“10点48分。”
他转过头。
我重复道,“10点48分,把书房的庄园大钟调整到这个位置,就可以打开通往你秘密洞穴的通道,对吗?”
10点48分,韦恩夫妇遇害的时间。
我说过了,他喜欢搞点有特殊意义的指令。
“还有花园那口枯井,我注意到旁边的花草都快被你踩踏了。作为一口荒废的枯井来说,你们对它的打理太精细了。”
我对上他的目光,“那男孩是罗宾,对吧,没有争议。我想想,这栋宅邸的大小不满足你的科技需求,蝙蝠车也不能停在停车场。”
我用脚踩踩地毯,“是地下,那儿是你的蝙蝠洞,你果然是穴居生物。我查过韦恩庄园这片的地址,溶洞?挺方便的。”
他一直安静而又沉默地看着我,对我小孩赌气式的发言不发表看法。
我觉得有点没意思,撑手扶住额头,“算了,随你吧。”
“你想知道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当着我的面离开客厅。
和我沟通是一件很耗费时间精力的事情吗?
我有点郁闷,“你要是主观意义上不想和我聊,当我没说。”
没过多久,就在我起身打算离开前,厨房里传来砰的一声惊天巨响。
我整个人吓得打颤,差点以为“母亲”打算撕破脸皮,连我带这只不会说话的哺乳类一起埋了。
滚滚黑烟中,管家潘尼沃斯从楼上直冲下来,和我面面相觑。
我们尴尬地对视,一起见证韦恩端着焦黑的盘子,从黑烟里镇定自若面不改色地走出来。
他盘子里那是什么玩意儿,核.聚变反应炉吗?
他是不是觉得谈崩了,打算先下手为强毒死我?
“我好像……不是很会处理烤箱和土豆的关系。”他为自己找补。
管家的表情就和看到他宝贵花园里生出的一根杂草差不多。
他挑起眉毛,“明天大概几点我可以联系维修的工人呢?”
韦恩仍不死心,“我可以修好。”
“相信您能做得到。”潘尼沃斯敷衍地点头,“毕竟没几个人拥有能把土豆制作成可以送进军事基地的本领,超人都要为您低头。”
我发誓我看到他撇嘴了,我没有眼花。
潘尼沃斯礼貌、友善地把他请出厨房,英勇地钻进黑烟中。
韦恩宛如一个闯了祸的小孩,束手束脚地坐在我旁边。
我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试探道,“如果想要削减我的战斗力,有更好的方法,我接受镇定剂之类的东西。”
那边停顿片刻,不只是斟酌还是无奈地回复,“我只是想给你做一杯热咖啡,喝了会好受点。”
做咖啡你端出来一颗火星土豆?
他表情不变,嘴唇嗡嗡小声告诉我,“土豆应该是迪克放进烤箱的,他大概是想趁阿福不注意给自己搞点吃的。”
“那他的人呢?”
韦恩的声音下降一个音调,“忘了。”补充,“可能和好朋友出去玩了。”
不是错觉,好朋友这组单词他绝对加了重音。
“……所以咖啡呢?”
他无辜地看着我,我意识到韦恩的友情饮料大概率在厨房打出了GG。
“要是你不介意杯子里可能有烟味,而且我手抖把奶泡倒进托盘里了的话……”
“介意,谢谢,不客气。”
后面的事情相对来说比较简单。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如何脱离“母亲”的控制,如何在各个城市之间奔波,和一群杀手打架,说起来并不轻松。
比较简单的是情感部分,因为我们没时间思考。我们只是在愤怒、疑惑,绞尽脑汁、解决问题。
最后的结果是,“母亲”垮台,布鲁斯带走了一个被藏在地下洞穴里接受训练的小女孩,我们双双进了医院。
在这里我用的不是韦恩妻子的身份,外界对我的存在不知情。我只是一个倒霉的普通病人,遭遇了抢劫被送来救治。
唯一的好处是我的身份顺势被搬到明面上来,以克兰家族遗孤的身份出现并不现实,这个家族在“母亲”的折腾下也没留给我多少财产继承。
如上所说,露西尔·克兰是一个普通的美貌的金发女郎。
我的情况比韦恩好一点,一周后就能跑能跳,这时候他还躺在病**,等着自己的养子来给自己送饭。
我们的病房在隔壁对门,我偶尔会穿着病号服过去串门,嘲笑这位富家子削苹果的可怜水平。
“你自由了。”他对我说,“有什么展开新生活的想法吗?”
我坐在病房的椅子上,仔细思考,“说不准我会去餐馆洗盘子,或者去咖啡店收银。”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对他笑笑,“我是一个成年人,能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你不需要为我的方方面面操心,大好人。”
“不是这个原因。”他只默默说了一句,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我不想针对他的想法做阅读理解,冲他挥挥手,“再见啦,祝你休息愉快。”
我没告诉他我马上就要出院,收拾好根本不存在的行李,我蹑手蹑脚地离开自己的病房。
我还在犹豫医院的医药费能不能赊账,在询问下才知道韦恩早就帮我结过了。
未卜先知这点,他一如既往地烦人。
离开医院后,我带着自己崭新的社会身份开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我没有端盘子或者收银,我在书店帮别人看店门。
住的地方在书店外两个街区的小阁楼上,环境脏乱差,每晚回家都有概率撞上过来找揍的男人。
我能理解,毕竟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没有眼睛,就和有些人没有嘴巴是一个道理。
我和他的生活似乎从这里分割开来。他白天是新闻头条的宠儿,晚上是行侠仗义的义警。
而我不论白天黑夜,都是一个贫穷的代书店店员。一年工资加起来都没有这位的发胶贵。
书店其实没有多少人会来,老板心善,会收留贫民窟一些妈妈出去工作家里没人的小孩,放学过来写作业。
这里有时会被小混混骚扰,就是因为我的身手不错,老板才收留了我这个手脚不麻利的店员。
这里的书有些可以免费借阅,没有客人的时候我也会翻翻。
天气好,有阳光落在柜台上,我就会把自己少得可怜的身份证件摆在桌上,一张张数来数去。
我不讨厌这样的生活,称得上喜欢和享受。阴谋与利用的部分离我远去,从我的生活中被剔除了。
我和他再没有过联系。有偶尔我会产生错觉,来店里的某个客人是他的伪装,但经过一番仔细的观察后,确定那位老兄只是来给家里的小孩买辅导作业的。
他家小孩现在就要学微积分了吗,认真的?
在某天我把自己的宝贵证件拿出来瞻仰时,我发现卡包里落了灰。
我抽出证件,打算用纸擦擦,一张纸条从卡包里掉下来,飘在我手边。
没有署名,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用纸的边缘可以看见一小块医院的印花。
我打量片刻,把纸条捡起来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然后我用自己攒钱买的二手手机,拨出了那串电话号码。
漫长的响铃声,有人接通。
我先发制人,“我看了《情人》,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只看一遍了。”
那边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我把脚搭在柜台上,懒洋洋地躺进吱呀吱呀的老旧办公椅里,“还有《小妇人》和《君主论》。我还是更喜欢看推理小说。”
“是吗?”那边终于回话,“《格拉斯医生》,你可以去看看。”
“好哦。”我应道。
只有风声,还有窗外流浪猫争夺地盘时威胁的哈气声。
韦恩的呼吸有些不平稳地起伏两下,轻声说,“我一直……在等你打电话过来。”
我在阳光下摊开手,我因为训练布满老茧的手。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抓住了阳光。
“你等到了。”我这么回答,“下次要过来淘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