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午夜十二点, 地点是卡玛泰姬里我的寝室。
我和一只满身不愉快气息的大蝙蝠成功降落在硬邦邦的木板**。
我坐在**看他,他坐在**看我,相对无言。
尽管他面罩上的白膜没有动作, 但我知道他已经扫视了我的房间一圈, 也可能是好几圈。
我揪过他的披风, 在他不动声色的注视下把披风绑在床架上打了一个死结。
“不要跑, ”我警告他, “我去给你拿医药箱。”
在酒店袭击事件后, 我所在的位置常备医药箱, 包括卡玛泰姬的寝室。
我提着医药箱回来的时候他不知何时解开了披风的结,坐在床头接过我手里的箱子,沉声道,“我自己来吧。”
我的包扎水平远远比不上布鲁斯这样的专业人士, 只好默默坐在他旁边,撑着下巴找话题。
“那群忍者的装束和上次酒店里糟蹋我房间的那几个人好像, 他们都是刺客联盟的人吗?”
布鲁斯卸掉披风, 脱掉紧身衣制服的上衣, 只有遮脸面罩还倔强地待在原处。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在我眼前,在他的侧腰上, 之前被厚重的披风遮住。其实他身上还有不少其他细碎的小伤口, 只是比起这道伤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是。”布鲁斯说。
只说了这一句,他就闭口不言, 专心当一个处理伤口的哑巴,仿佛他的一句话价值一百美金。
我安静地给他递绷带和伤药,在木板**蜷缩起来。
眼睛后面大脑深处, 有某种东西在一下下跳动, 随时都有满溢出来的可能。我把下巴垫在膝盖上, 原本成功掌握传送门的兴奋尽数消退。
略一思考,我大概能猜到他是为了氪石项链的后续和刺客联盟纠缠。然而我学会了法术,对他身处的战场却依旧无能为力。
卡玛泰姬讲究用灵魂弥补身体,我能把我的灵魂分享给他吗?
我借阅多的那么多本古籍里,有哪一本能告诉我治愈伤口的办法吗?
我扭过头,盯着他随动作不断起伏的肩膀。那里有一道撕裂伤,皮肉绽开露出内里狰狞的血肉。
布鲁斯像没察觉到一样,只用酒精棉草草擦了两下,胡乱止住血迹就低头去处理腰上的伤口。他用牙齿咬着绷带,在医药箱里翻找缝合伤口用的羊肠线。
我怀疑他没有痛觉,不然怎么能每一个动作都牵动伤口的同时露出平淡到沉静的表情。
我愿意把自己的灵魂分享给这个人吗?
我把手虚虚罩在他肩膀的伤口上,感到一片羽毛从我的心脏上轻盈地脱落,钻出掌心,如同一缕清风温柔地拂过还在往外渗血的肌理,悄无声息地融进去。
裂开的皮肤从断口处生长,肌肉被细小的白丝粘连缝合。新生的皮肤组织仿佛无数只小蜘蛛聚拢,在糊满肩膀的血迹中啃噬出一条歪歪扭扭的伤疤。
布鲁斯惊异地看着我,连手里的动作一时都停下来。
我索性扳过他的肩膀,将手覆在他侧腰的伤口上,大睁眼睛死死瞪住那道伤口。
伤口在以接近蚂蚁爬行的速度缓慢愈合,最终长成一条七歪八扭的毛毛虫,盘踞在布鲁斯的侧腰。
我有些羞愧,“对不起,有点丑,第一次当奶妈有点手生。”
“你在接触魔法。”布鲁斯肯定道。
他转身面向我,“你知道神秘侧有多不稳定吗?我不反对你学习自保的方法,但是像今天这样突然跑进战场实在是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就会受伤。”
我后悔给他治疗了,我应该等到他疼得精疲力尽没力气说教再出手。
希望布鲁斯·韦恩先生能记住是我这位新晋法师把受伤且一筹莫展的他从忍者的包围圈中救了出来。
美救英雄不指望你以身相许,只希望能少点暴躁老妈的唠叨。
那张嘴仍在开合不停,哔哔叭叭不断。
一张唇线优美、色泽分红、看起来就很好亲的嘴怎么能说出这样让人耳朵起茧的话?
我决定用物理方法堵住那张嘴。
我啪唧一下用手捂住布鲁斯的嘴。
布鲁斯的瞪视,我隔着面罩白膜都能感觉到。
他拉下我的手,还要说。我干脆扶着他的肩膀凑上去,亲自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我跪坐在**,问,“还学和尚念经吗?”
他羞愤道,“你不能——”
“我能。”我镇定地说。
布鲁斯试图向我阐明事情的严重性,“这不是随意糊弄就可以跳过的话题!”
“哦。”我面色平静,又亲了上去。
这次时间稍微久一点。
我在床头柜上抽出纸巾,斯文地擦擦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布鲁斯说,语气有一丝丝不妙。
他俯身向前,扣住我的后颈,两百磅那么大一只直接整个压下来。
记仇的男人为什么不讨人喜欢?
因为他们报复心太强,而现代社会倡导和平。
我坐在床头忏悔,我不应该把人领进卡玛泰姬。既然我学会了传送门,应该直接把人一脚踹进韦恩庄园,让阿尔弗雷德教会他成熟的大人不会让别人担心。
处理完全身伤口的布鲁斯站在床边穿他的战甲,我套上拖鞋,“你要去哪里,我开传送门送你。”
布鲁斯很有尊严地拒绝了我的提议,“我可以自己出去。”
“不行,”我无情道,“圣殿不允许闲杂人等闲逛,你不选位置我就默认你要回庄园。”
我们的目光在半空中胶着,布鲁斯正要开口,我房间的门被人敲响。
王的声音打断了我抓住布鲁斯的披风就把他往衣柜里塞的动作,“古一法师要你到偏厅去见她。”
他顿了顿,“你房间里那位先生也一起。”
我抓着披风的动作半途停住,咽了口唾沫。布鲁斯唯一露出来的那个下巴上都写着“无辜”。
我有预感,恋爱脑这顶帽子,我这辈子都在王面前摘不掉了。
在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古一法师面前,我和布鲁斯仿佛一对被教导主任捉住在小树林幽会的小情侣。我心虚地低头,左手边的布鲁斯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你没辜负我的期待。”古一法师露出了然于胸的微笑。
我摸摸鼻子,“您果然是故意的。”
“适当使用一些小手段无伤大雅。”
她目露慈悲,有时候我觉得她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过分空旷,有时候又觉得这位法师的眼里装满了整个世界。
古一法师问我,“你明白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了吗?”
“我明白了。”我说,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诚恳。
“我不是为了其他人来的,也不是随波逐流寻求刺激。”我正色道,“我是为了掌握自己的人生而来。如果这个世界对我来说过于危险,那我需要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
我没有看身边的人。
“我希望有一天我选择离开一个人是因为我不再爱他,是因为我们的性格导致我们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而不是因为我在他身边很危险。”
布鲁斯调整了一下坐姿。
古一法师赞赏地颔首,“从今天起,你脱离了学徒身份,成为了一名法师。”
她没有忽略一直沉默的布鲁斯,而是仔细交代,“一昧的保护无法带来成长,你要学会相信他人的力量。”
布鲁斯抿唇,“她没有接受专业的训练。”
“你可以教她,”古一法师说,“你不能永远逃避身边的人。而她比你更特殊。”
橙红色的火星勾画成线条,在古一法师掌心凝成一艘小船。
“一艘船在航行的途中会遇见无数岛屿。有时候它们共度风雨,天亮分开。有时候那座岛会变成船只永远的岸,为它建起黑暗里的灯塔。”
火星汇聚成的小船随风漂流,绕过我和布鲁斯身侧,停靠在古一掌心。
“想要船停在岸边,你需要给它一个定点,给它一个锚。”
船只驶到岸边,停靠在平静的港湾里,船锚将它固定在码头,不让风浪将它带走。
所有火星聚拢,悄然散去,如一朵小小的烟花。
布鲁斯若有所思,我则想得比他更多。
我是继承了两世记忆的始源宇宙的一抹幽魂,这个世界所有人对我而言都只是某本漫画里的一个角色。在哥谭我自幼失去亲人,孤独长大,哥谭没有值得我珍惜的地方,也不适合我停留。
让我真正对这个世界产生归属感,让我停在这里的人是布鲁斯,是佩珀,是迪克和提姆,是马特和我认识的所有朋友。
没有他们的存在,假使我有机会回到始源宇宙,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
他们让这个世界变得不再遥远,成为让我定在这里的锚点。
我不再是上辈子那个活在和平世界里的社畜了,我是露西尔·克兰,是哥谭慈善总会的现任副会长。
迟早把“副”字去掉。
王恭敬地停在偏厅门口,示意我跟他离开。我侧头看了布鲁斯一眼,他面色严肃,古一法师稍后大概会和他有一场谈话。
我站起身,跟在王身后一路走到陈列各类法器的展览厅。
王抬抬下巴,“去挑一件吧。”
“啊,”我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可是我已经有悬戒了。”
王看我就像看一个恋爱丢了脑子的大傻子,“你一辈子只买一样首饰吗?”
说得有道理。
我迈进展览厅,好奇地打量展览柜里的各样展品。它们睡在各式各样的展架与玻璃柜里,看不出一丝身为法器的灵动。一个普通人走进这里,说不定会认为这只是一堆没人要的垃圾。
我走过一个灰扑扑的红斗篷,发现自己被勾住了手指。斗篷的一角翘了翘,朝我友好地打了一个招呼,随后轻快地飞起来,环绕在我左右。
它不是我的法器,但却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
我和红斗篷从许多法器边走过。红斗篷把它的小伙伴们殷勤地介绍给我,可惜暂时没有一位与我有缘。
我在一个展柜前停下来,一枚橙红色的珠子安静地卧在绒布盒里。
我隐约觉得它在看我,在审视我是否有资格触碰它。
那枚珠子后是一只传说中的生物,正估算我作为新任主人的可能性。我歪头看它,突然朝左走了一步。
一丝红色光晕闪过,仿佛对我的离去很不满。
于是我又站回来,它安静得能和偏厅的某位披风斗士一起去竞争沉默寡言大赛的冠军。
我提步要走,它终于急了,慌慌张张地朝我迎面一撞!
我明显感到它钻进我的左眼,发出阵阵灼热,在我感到痛苦前、一个呼吸后归于平静。
红斗篷比自己找到主人还开心,它自己抱住自己滴溜溜转一圈,满厅乱窜。
我对着展柜上的反光扒开自己的眼睛,一如既往是浅淡的绿色。没有变红,也不能发出激光。
我陷入沉思,所以我挑选法器是挑选了一个寂寞吗?
古一法师不会顾及我和红珠子之间的恩怨情仇,她只是早有预料地笑笑,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中。
“我就知道你们的相性会很好。”她这样说着,把我和布鲁斯一起关在卡玛泰姬的小木门外。
出师第一天惨遭驱逐的我与布鲁斯面面相觑。
我举起戴着悬戒的那只手,“你要搭顺风车吗?”
“搭。”
这时候倒是完全不客气了啊。
第一个传送门开在韦恩庄园的后花园,我小心翼翼地伸脚踩踩地面,确认自己没把传送门开在半空。
布鲁斯紧随其后走出来,望了眼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现在大概是凌晨五点。”
潜台词是我要上床睡觉了,下午三点前韦恩企业破产都别想叫醒我。
“那,祝你好梦?”我招招手,“我也要回去了。”
“等等,露西。”他叫住我,声音有些犹豫。
我一脚踩进传送门,回过头看他。
他的嘴唇不停颤动,想说的话迟迟不说出口。
我往传送门里多挪了几厘米,他一下伸手抓住我的手腕,“露西。”
我可能从没表现出来,我喜欢他叫我的名字。不同于迪克和提姆叫我“露露”那般绵软,也区别于佩珀喊我“露西”的轻快。
他的声音总是又低又沉,嘴唇微启,吐出简短的两个音节,“露西。”
布鲁斯抿抿唇,“......迪克就在楼上,你不去看看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