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我的意料,当我走出法院的时候,居然再次看到了那个女人。
一辆红色的跑车停在马路边,驾驶座的车窗摇下一半,刚刚够露出驾车者的眼睛。
如此熟悉的眼睛,即使被墨镜遮挡,我也能在茫茫人海中瞬间捕捉到她的光亮。
是那个女人——从我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失去她那时候起,我便不愿再想她的名字,那会给我带来痛苦。
她为什么还在这里?半小时之前我就目送着她走出了法院的大门。时值周末,马路上宽敞空旷,以那辆跑车的性能,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半个城市之外才对。那女人也看到了我,车窗随即被完全摇开,面向我露出了整张脸庞。
我忽然心中一动:难道她是在等我?
女人的视线在我这个方向上长久停留,我左右四顾,确信她并不是在看其他人。
我的心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我感受到了她对我的召唤。我曾无数次在梦中经历类似的场景,根据梦境解析的理论,这代表着对某人的极为强烈的渴求和欲望。
但我也深深地知道,只要那个男人存在,我的梦境就永远不会成为现实。
多么可悲且又多么无奈,那个男人不仅击碎了我的生活,还践踏着我的梦想。
我也曾经设想过,如果他死了,情况会不会有所变化?
也许今天就是验证这个设想的时刻。
我向着那辆红色的跑车走过去,十几米的路程却感觉如此漫长。当我终于来到她窗边的时候,我听见她轻声说道:“上车吧。”
我忙不迭绕过跑车的前脸,由于动作过大,我的右膝还重重地撞在了车前盖上。不过我根本顾不上疼痛。当我钻进车内的时候,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整条大街上的男人都在看着我,他们一个个全都羡慕不已。
女人往我的膝盖处瞥了一眼,问道:“疼吗?”
“没事,没事……”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我的语调听起来有些别扭。
女人收起目光看向车外,然后她又问道:“最近还好吗?”
我必须承认,那句问话更像是生疏友人之间的寒暄。不过这已经足够让我受宠若惊。
“我还好。”我条件反射般地回答道,然后问了一个愚蠢无比的问题,“你也还好吧?”
女人沉默不语。而我则立刻后悔得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她丈夫的脑袋被人打成了一堆“馅饼”,而我居然问她是否“还好”。
在一阵令人绝望的沉默之后,我鼓足勇气准备道歉。
“对不起,我……”
刚起了个头,女人却转过脸来,同时她摘掉了墨镜,一双新月般明亮的眼睛直视着我。我已想好的措辞立刻忘得一干二净,傻乎乎地愣在了副驾驶位上。
这次女人盯着我看了良久,直到我尴尬地想要躲开她的视线。虽然大脑基本处于空白状态,但我还是感受到对方目光中有着某种审视的意味,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女人似乎也体会到了我的感觉,她终于把目光收了回去。然后她呆呆地看着方向盘,像是在沉思一样。
“你在想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女人轻叹一声,又摇摇头,似乎要做某种决定但又犹豫不决。她的这种表现倒鼓舞了我,我立刻争功一样地说:“有什么事情要帮忙的,请尽管告诉我。你应该知道,我是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的。”
我知道她会相信我的话,一直以来我怎么对她的,她比谁都清楚。
果然,女人咬着嘴唇,终于下定了决心。然后她把右手伸进车座旁的手包,从里面摸出了一个信封。
她把那信封交到我手里的同时说道:“等我走了以后再看。”
“这是……什么?”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女人却不回答,又沉默了片刻后,她忽然说道:“你可以下车了。”
她的声音如此冷漠,让我有些接受不了。
“我……”我想要自己控制一些局面,可她又立刻打断道:“下车!不要让我改变主意。”
改变主意?她一定是指那个信封。那里面到底是什么呢?不过从她的语气听来,那个信封对我来说应该蛮重要呢。
我确实害怕她改变主意。不管怎样,她至少已经在恢复和我的接触,这是个良好的信号,我可不能沉不住气,把事情搞砸了。
“那我走了。”我乖乖地说道,心里却还期盼她有所挽留。可是她板着脸一直看着车外,丝毫没有要挽留的意思。
我只好轻叹一声下了车。而我刚刚把车门关好,便听到一声低低的轰鸣,跑车应声蹿了出去。
这脚油门踩得真不小!我苦笑着摇摇头:看来她真的很怕自己会改变主意。
我的视线追随着那跑车,直到红色的目标消失在街道的拐弯口。然后我忐忑不安地打开了女人留下的那个信封。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我在极短的时间内设想出好几种情形,是道歉信?表白书?或者是代表着我们过去的某种信物?可最终的答案却完全在我的猜测之外。
信封里只有一张银行的业务凭单。
这是什么意思?我带着满腹疑惑看了凭单上的业务记录。这是一次汇款信息,数额为十万元。收款人名叫董竹,而汇款人正是孟婷婷。
董竹?我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但没有找到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任何信息。这使得我对这张银行凭单的蕴意更加不解。茫然中我将这张薄薄的纸片翻转过来,却又有了新的发现。
在凭单的背面,写着一个手机号码。而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娟秀的字体正是出自孟婷婷的笔迹。
也许这个号码才是重点所在,银行凭单只是她随手抓来当作书写的纸片而已。她贵为唐氏家族的少奶奶,类似的账面来往应如家常便饭一样。
那号码的主人一定就是她吧?当年分手之后她就换了手机号,我们之间从此再无联系。没想到现在却又因为一场凶杀案走到了一起。
那个男人被打死,我正好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警察。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天意吗?
她一定也是这么感觉,所以在犹豫再三之后,终于将手机号写给我。这毫无疑问预示着某种新的开始!
我越想越激动。那纸片轻薄如鸿,可我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我恨不得现在就拨通那个号码,却又彷徨不敢。
我该说些什么呢?她刚刚遭受到人生的剧变,她最期待、最需要怎样的关怀?
也许我该好好酝酿一下再打这个电话。
可如果打得太晚,她会不会又有别的想法?
万一她真的改变主意怎么办?
如此地犹豫再三,我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两全的借口:还是过会儿再打吧,现在婷婷还在开车,是不方便接听电话的。
是的,我又开始在心中称呼她为“婷婷”,那个曾让我魂牵梦萦,也曾让我痛彻心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