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次一样,福生给我倒了一杯绿茶。看来这是他亘古不变的待客习惯。

这家伙确实长得很丑,我每看他一眼,胃肠间都会翻涌不止。

但我今天并不怕他,我甚至主动端起那杯绿茶喝了起来。

我的底气来自我身旁坐着的另一名男子。那是一个留着平头、相貌消瘦的中年人。和此人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毫无缘由地,我已对他产生了十足的信任感。

在福生漫长的回忆过程中,男子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就这样静静地聆听着。甚至福生已经全部说完了,可那男子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喂,什么意思啊?求着我带你过来,来了之后又装哑巴,你这是要我怎么办哪?算了算了,就让我先说吧。反正我心里还有好几个疑问,确实也不吐不快!

“按照你刚才说的,谢小微杀死叶燕之后,便替代对方进入北大求学,那她后来为什么又会中毒身亡呢?”我像个审讯官似的盯着福生的眼睛,摆足了狐假虎威的姿态。其实我只是悬疑世界杂志社的一个女编辑。

“我想应该是自杀吧,原因嘛,就是她意识到自己曾犯下可怕的罪行。要知道人格病变这种事情是很奇妙的,难说哪天因为什么刺激,她突然又清醒过来了。这样的病例不胜枚举啊——”福生感慨一番后,又耸耸肩膀道,“当然了,这些只是我的推测,真实情况我也说不准。我又没跟着她一起去北京。”

“你没去吗?”我的语气中透出怀疑的意味。

“当然没去,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继续完成我的计划啊!”福生用黑黄色的眼球盯着我,像是着急要倾诉什么似的,“我的第一次尝试以惨败告终,还搭上了两条人命,我心里的滋味很不好受呢。但我并不会放弃,我从失败中总结了很多教训,如果再给我第二次机会,我一定能创造出一个真正完美的‘泥娃娃’。我深信不疑!”

看着对方那执着的样子,我的肠胃又开始翻涌起来:“你还要继续?你还嫌祸害得不够吗?”我恨不得把手中的那杯热茶全都泼在那张丑脸上。在我看来,这家伙就是杀害我姐姐的凶手!

福生却笑了,面带诡异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寄那篇小说吗?”

“那是你放出的鱼饵,想要引我上钩!”说到这里我忽然愣了一下,随即便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击中。那家伙……他新选中的对象不会是我吧?说起来我和我姐姐确实长得很像呢!

福生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哈哈哈笑出了声:“其实我只想请你做个见证。你想想,当我的计划终于成功了,最好的见证人不就是当年失败者的妹妹吗?只是我没有料到,你居然把这个家伙带来了。”

福生指了指我身边的中年男子,突然变得满脸愁容。

那个男子终于开口了:“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催眠师,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人们只在传说,他的代号叫‘蝙蝠’。”

福生“哦”地应了一声。

男子的目光一凛,又用决然的口气说道:“他是一个罪犯,我必须将他捉拿归案。”

福生的脸色变得阴沉,他和那男子对视着:“看来你即将得偿所愿了,罗警官。”

男子却又开始沉默不语。

这两人你来我往,好像忘记了我的存在,这让我有些不爽。于是我用一种抢镜头的态度插话道:“喂,蝙蝠,你说要让我做见证的,可你要展示的东西在哪里呢?”

福生的目光转向了我这边,然后他没头没脑地吐出两个字来:“阴面。”

“什么?”

“一盘卡带都有阴阳两面。听完了阳面之后,为什么不翻过来听一听呢?”福生一边说一边冲着桌子努了努嘴。

桌面上有一台卡带式收录机,在现今可算是老古董了。我狐疑地伸出手去,按下了开仓键。仓盒里果然有一盘卡带,我按照福生的暗示,将卡带取出来翻了个面,然后又放回仓中。

不知为什么,我身边那个叫罗飞的警察突然叹息了一声。当我按下播放键之后,歌声随之响起: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

她是一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

她没有亲爱的妈妈,也没有爸爸。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我做她爸爸,我做她妈妈,永远爱着她。

那是非常悲伤的旋律,让我想起了某些事情,禁不住要黯然落泪。但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蝙蝠提到的那首催眠曲,于是我连忙凝起精神,生怕着了对方的道儿。

可眼前看到的情形却又让我大感意外。

只见福生正靠在椅背上,他紧闭着双眼,浊泪纵横。

罗飞站起来了,他伸手在我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同时用颇为无奈的语气叹道:“阿丸啊,你怎么还没看出来呢?”

“什么?”

“他不是蝙蝠,他只是个‘泥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