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芳宫,常礼领着一溜的小内侍站在月台之上,一甩拂尘,扬声念旨。
“自古妃嫔之制,乃以淑德才貌,辅佐内治,共襄皇恩浩**。朕自登基以来,广开才路,期冀后宫之中,皆能秉持贞静之操,共守和谐之道。然近日来,有闻嫔妃之行,实乃大违朕心,悖逆宫规,令人痛心疾首。玉嫔竟心生恶念,行谋害嫔妃、皇嗣之不赦之罪,此等行为,天理难容,人神共愤。朕念及旧情,不欲重惩,然国法宫规,不可废弛。特降玉氏嫔位为婕妤,以示惩戒。望玉婕妤痛定思痛,深省己过,修身养性,重归正道。自此以后,当谨言慎行,恪守宫闱之礼,以赎前愆。”
“玉婕妤,接旨吧。”
玉氏不敢相信,“本宫分明是冤枉的!邹婕妤根本没有身孕,她是自己摔下去的!”
她的人明明已经传了医师去茯苓宫。
只要一验便知晓邹氏无孕。
邹婕妤再受宠,也不可能让所有尚药局医师都给她掩盖这欺君大罪!
怎么陛下不罚邹氏,竟反过来降她的位份。
“陛下圣旨!玉婕妤请谨言慎行!”常礼警告她,“昨日夜间邹婕妤因受伤以至小产,陛下顾念潜邸情分,只降您为婕妤,若您再嚷嚷,陛下可就真的依宫规处置您了。您做了什么,难道还要奴婢一一念给您听吗?”
闻言,玉婕妤面如死灰不敢再辩。
常礼这才满意地走了,身后那一串小内侍则鱼贯而入,将不属于嫔主规制的东西全都搬走。
宝灵对这一连串的变故的到来十分手足无措,但她知道邹婕妤真的是自己故意摔倒的。
“我要去找父皇!那个贱人故意害您!”
玉嫔死死拉住她,“不能去!”
“为什么?!”
她不懂,明明就是别人的错,为什么她母嫔还降位了!
可玉嫔对此心知肚明。
皇贵妃的谋划,被陛下知晓了。
若非此事并非她主谋,她又生了个女儿,她这回就该去冷宫了。
想明白前因后果,玉婕妤吓出一身冷汗。
刚刚那一封圣旨里头的内容,可不是说给她听的。
“快!紧闭咸芳宫宫门!本宫和公主谁也不见!”
关雎宫,要有大难了!
“将玉嫔降位的圣旨,去关雎宫再念一遍。”
从咸芳宫出来,常礼便嘱咐徒弟去关雎宫。
那封降位的圣旨,自然是给皇贵妃听的。
他自己则转道来了茯苓宫。
这是邹婕妤得宠后陛下赐给她的住处。
此处早已不是黎氏在时的景象,因着邹婕妤这个宠妃在,俨然是另一番气象。
只可惜今日之后,再度辉煌的茯苓宫又将归于沉寂。
“陛下有旨:邹氏婕妤,承蒙圣恩,身怀龙裔,然天有不测风云,皇嗣未及面世便夭折于腹,朕心甚痛,特晋邹氏嫔位。”
惴惴不安一整夜的邹婕妤听到此旨,终于瘫软在地,再无半点宠妃的矜贵模样。
陛下明明知道她假孕争宠,又使用禁香,如此欺君灭族大罪,却还是给她晋位了!
“邹嫔娘娘,接旨吧。”
邹婕妤吓得摇头往后退,“不,我不要——”
这道明晃晃的圣旨,在她眼里与催命符无异。
“陛下说了,若非顾念着齐王声誉,您与邹氏满门都会死。若娘娘不接旨,死的就不只您一人了。”
邹氏吓得浑身哆嗦,可时至今日,却不得不接下,“妾……妾叩谢陛下隆恩。”
“关闭茯苓宫宫门,别让人扰了邹嫔静养。”
厚重的大门在她眼前缓缓合拢,邹氏伸手去拿木案上的鸩毒。
到这个时候,她的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知道,自己是遭人算计了。
从她假孕……不,可能更早。
从她得宠之前,就一步步被人安排下了结局。
她身边的人,一步步引诱她给陛下下迷情之香,又以假孕争宠。
她知道这些都是死罪,可宠妃所得之浮华,令她迷了心窍忘了初衷,终究一步步走进他人设下的陷阱。
可她能感觉到,最初的时候,陛下是喜欢过她的。
邹嫔一口饮尽鸩毒,等待死亡到来的时间里,她缓缓笑了。
“景鸢,你与陛下相爱大半辈子,也精明了大半辈子,临了了却如此愚蠢。”
泪水模糊间,她听见外界的声音。
“邹嫔娘娘,殁了。”
*
一颗棋子从指尖滚落,打乱了棋局。
“她什么时候死的?”
“回娘娘的话,近暮时走的,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景鸢死死抓紧那一颗可恶的黑棋,“陛下那边呢?”
“除了之前御前的人来宣旨之外,再无任何动静。”底下的人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试探着问:“娘娘,要不要——”
“滚出去!”
“全都滚出去!”
她发泄一般将棋盘上所有的东西掀落地上才痛苦地捂住脸,痛哭出声。
“完了都完了!”
二公主府。
宝仪将所有华服首饰都压在了箱底,发髻尽散。
她清退了下人,一个人坐在铜镜前为自己梳妆。
“这镜子太糊了,还是不如现代好用。”
侯春怕她出问题,小心翼翼侍奉在一侧。
“殿下别恼,奴婢再去给您找更好的铜镜。”
“铜镜再好有什么用,我回不去了。”
一滴清泪砸在他手边,侯春怔怔地看着:“殿下,这儿不好吗?陛下很厚待您,为您逾制册封长公主,皇贵妃和四殿下,他们都很爱您。您要是不喜欢皇宫京城,奴婢陪着您再去扬州襄州,天南海北,何处都去得。”
她喃喃道:“他们是真的爱我吗?他们爱的,是权,是父皇的宝座。若我与宝灵一般平庸,他们还会将我捧在手心吗?”
她从未喜欢过这里的任何东西,她讨厌这里的一切。
而很快,她就要解脱了。
就算不能回去,她也不要这么麻木地活着。
永丰十八年七月二十三,齐王归京。
翌日大朝会,永丰帝论功行赏,大赞齐王之能,册其为太子,御赐东宫而居。加封其母魏氏,为恭敏皇后。
同日,帝赐衡王封地青州,令其三月后就藩。
夕阳西下,唐衍与昭华自宫中折返王府,于城门遇刺。
谢九寄留反应迅速,当场将刺客击毙。
谢九正疑窦怎会如此轻松,上前扯下刺客面纱后,大惊失色。
“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