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就这样熬着。在盼着两个男人回来的日子里面,啃三天树皮,盼到男人们回来,改善一顿汤水,之后再继续啃树皮。
陈家不是唯一啃树皮的一家,在1961年的这个严冬,所有东北大地上的,乃至全国的农民,都在这样挣扎着求生。
最近,大队没人去赚工分了,因为实在是干不动活了,附近几个屯子,在大队干活,干着干着就倒下再也没醒过来的人,不止一个,所以大队也不再强求所有人参加集体劳动。
连英子姐家里都是每天两顿稀的,不舍得再吃干的了。
陈永峰跟陈默又偷偷从山上带了些坚果给她,王英说啥也不要。
所以陈永峰索性隔着土墙,把坚果扔进去就带着陈默跑掉了。
这样的日子熬着,熬着,熬过了十来天。
这期间,冯保山来过陈家一次催促,被陈老太太找个理由又拖延了一次。那冯保山看着连陈济众都饿得在炕上躺着,不能起身去大队参加集体劳动赚分工,她知道这陈家也真的是弹尽粮绝了,也就没多说啥。
这些天,陈永峰每次去挑水,都会在水井里面找鱼,但是再也没找到过。
他失落地跟陈默说,看来那次真的是运气好,遇到两条迷路的鱼,这些天地下河再没有鱼游到水井里面来了。
陈默安慰哥哥,等夏天的时候去水泡子跟别的大河抓鱼就好了。
水井那种每家都有人去的‘红火’地方,只冒险利用一次就好了,如果一直用下去,能骗得了哥哥一时,但等哥哥长大之后就会想不明白了,附近屯子好多人去的水井,怎么就他们两个总能在里面遇到鱼呢?
为了不给未来的哥哥造成这种困扰,她果然放弃了已经使用过一次的水井。
不过,在哥哥跟她念叨完再没有遇到鱼之后,陈默又安排了一次山上的烤鸡。
这一次,他们俩吃了半只烤鸡,又拿了半只去西风坡换馍馍。
这十天,陈永峰借来的那本认字的小书全都学完了。邵锦成不信,挑里面他觉得最难的字,挨个考了一遍,见陈永峰真的那么快学会所有的字后,邵锦成吃惊得像掉了下巴。
旁边的邵荣光哈哈大笑,派人去拿了一本《三国演义》,一本《新华字典》。
邵光荣的原话,“十岁十一岁的男孩子,可以开始读三国了,奈何你锦成哥虽然比你大一岁,但是认字量不够,他又懒得查字典,实在是读不下来,所以这本书送给你了,邵爷爷觉得你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读下来,这本书你看完之后,认字量上就没有问题了,甚至比小学全部学的生字都多。”
之后,他又从书桌的抽屉里面,拿出一支新的铅笔,跟一把小削笔刀。
因为有瑞士军刀,所以削笔刀陈永峰没要。
从西风坡回来之后,陈永峰的心思除了在妹妹身上,就是在读书身上。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妹妹,你说人家怎么那么会写呢?光是这一句话中的意思就够人寻味很久了。”
陈默正盘着小腿在炕上认真搓嘎拉卡,听见哥哥跟自己说话,跟以前一样嗯嗯一声答应一声。
反正她只有两岁,哥哥说这些她自然听不懂搭不上话,陈永峰也是把妹妹当成了一个读书交流‘工具人’,说完话也就自顾自地继续看书,查字典。
陈默很高兴看见哥哥这样的变化,也由衷地感谢邵光荣爷孙两个,有了他们,让哥哥现在就能接触到书籍,开始认字。
不然等她找机会的话,怎么都要等到开春能找到大量的农作物,卖钱之后才能给哥哥买书,这样就肯定会再晚几个月,越晚认字,她越担心哥哥上学跳级的时候跟不上。
所以,在陈家人依然啃着树皮,抓着陈建国陈建军那一根细细的救命线的时候,陈永峰兄妹两个人过得都很高兴。
他们都饿得无力管别的事,陈老太太的骂声都少了,陈家史无前例地安静。
那些人每天躺在炕上哼哼唧唧,饿得眼冒金星的同时,肚子又涨得老大,这些天吃进去的树皮,堆积在大肠里面,怎么用力都排不出来。
太饿,蹲厕所蹲一会儿就要晕倒,只有树皮没吃过一点点的油水,所以那些东西就一直积压在肚子里面,越来越多,肚子越来越大。
大人还能忍,那陈宝根难受得天天作人,实在没办法,刘珍珠只能帮儿子抠出来。
抠出来的粑粑蛋子,就像是牛粪一样,全是一团团那样的纤维,感觉上晒干了都能直接烧火那种。
总之,其他人熬着的时候,他们兄妹俩着实过了一段安静的日子。
陈永峰每天只要砍了菜挑完水,就可以窝在西屋炕上读书。
——
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大队很确定地通知,再过一周,政府就发救济粮了,希望相亲们都再坚持坚持。
这个消息,犹如一个绚丽的烟花,在东沟村,在黄子屯炸开。
对于在生死线上死死挣扎的人们来说,这是比天还大的好消息。
随着这个巨大的好消息传来的,还有一个消息,据说大杏树屯有一家人,一家五口全都饿死在家里了,被饿死的孩子最小的只有一岁多。
政府马上发救济粮了,但是他们没有等到。
饿死人的事,不少见,但是一家五口全都饿死在家,直接绝户的事,还能算是一个轰动的新闻的。
所以在得知终于要发救济粮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终于又盼到了陈建国跟陈建军回来的日子,晚上,陈家人又等来了三天来的第一顿算得上食物的晚饭。
每个人的眼眶都深深地陷了进去,但是因为救济粮的消息,陈家人的脸上,也都重新有了笑容。
一碗热乎乎的有黄豆味道的稀汤子,喝进嘴里,暖到胃里,一切都又有希望了。
“既然发救济粮这事定下来了,咱们就尽快把那个叫郭红梅的娶回来吧。”陈老太太吸溜了几口之后,开口说,“建国,你觉得咋样?”
陈建国点点头,“娘,都听你跟爹的。”
陈默依然是坐在哥哥的怀里,她抬头看了哥哥一眼,只看得见哥哥的下巴,看不见哥哥的表情。
她把小手放在哥哥的手上,摩挲着他长大了一些的手掌。
男人死了老婆,多则三五年,少则一年,基本都有新老婆的。
陈默内心也有一种荒凉感,但是该来的她总是要面对,来吧来吧,既然你这么着急嫁进来,那我就跟你好好过过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