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院子围着半人高的土墙,院内场地很大,院门口支着一张木板子作成的牌子。

上头写着几个连笔字——梅河扫盲办事处。

刘子进穿着一件洗烂的旧衬衣,灰裤子,披着旧外套,新鲜地打量沈依雯。

他可是看了好久,才认出沈依雯的。

这事也巧,向西出事那天,刘子进和董翠娥钻了小树林,恰好被那孩子看见了。

刘子进当场就慌了,他在城里已经跟人定亲了,和这些乡下女人不过是玩玩而已。当时怕事情闹大,竟然很没担当地拍屁股走了。

他在城里待了好几天,也不知这边是什么情况,越想越不安,才决定回来看看。

“这不是雯丫吗?几天没见,咋还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穿戴干净了,不再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了。

本来她邋邋遢遢,一身脏臭,也看不清长啥模样,但如今洗干净一看,才发现……就是脸皮儿太糙了,但这脸长得竟然还挺美。

沈依雯可恶心死了,面无表情一脸冷淡。

反而是钱丰收,热情地寒暄好几句,“刘老师回来了?”

“嗯,这才刚回。”

刘子进眼珠子黏在沈依雯身上,又摸了摸肚子……梅河这边晚上不开火,他回来时已经下午了,错过了大锅饭。

这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又盯着沈依雯看了几眼。

“正好,钱大队长,我有事找雯丫,您看能不能先让她借一步讲话?”

钱丰收一愣,没等他反应,沈依雯就受不了了。

“刘同志,您一口一个雯丫,但貌似咱俩没那么熟吧?再者,有什么是大队长不能听的?钱叔又不是外人,您找我什么事,直说就是了。”

什么“借一步”,借个屁,她可膈应死了,一看这刘子进就心烦,懒得应付这个人渣小白脸。

刘子进一哽,“你看你,这是咋了,咋还外道上了?以前不是总往我这边跑吗?”

“您不提这个我差点忘了,您之前可是管我借了不少粮食,看看什么时候方便,赶紧还回来。我这边拖家带口,一大家子的人呢,都还饿着呢!”

刘子进人缘不错,自从成为这个扫盲班的负责人,因为他是城里来的,读过书,上过学,大伙就觉得他高人一等。

平时看他戴着八百度滤镜,就觉得他是哪哪儿都好。姑娘们为他争风吃醋,闹得不可开交。

但像钱丰收这些人,顶多是心里一欷歔,不知详情,也因刘子进那个出身,觉得是姑娘们嫌贫爱富攀高枝,是那些姑娘们脸皮厚,才上赶着刘子进的。

总之刘子进本人没啥错处,他经营了一个好名声。

就像是伪君子,占尽人家的便宜,还又当又立,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真正懂他真面目的,如今沈依雯算一个,另外沈家四房也心里有数。

主要是四房曾撞见刘子进忽悠原主,觉得这人心术不正。

“哎呀,这是咋了,”钱丰收看看这个,再瞅瞅那个,发现气氛不对劲。

雯丫以前顶稀罕刘老师了,咋还突然闹掰了呢,人家也没得罪她啊。

不过……粮食?

“啥粮食?”钱丰收一脸懵逼。

沈依雯挑眉。

“是这样的,这刘同志嫌咱们大队伙食不好,天天吃不饱,就找我哭穷,让我帮他弄粮食。”

“我自己的口粮,还有我四哥他们的,我二叔四叔他们家的,每天大队食堂限量分配,但凡被我撞见了,就全都拿去给他了。”

“啥?”钱丰收一瞪眼,看刘子进的眼神就不大高兴。

“刘老师,您咋能这样!”

沈依雯以前像土匪似的,抢了这个抢那个,外头不清楚详情的,还以为是她自己饿疯了,以为她抢来的那些粮食,全叫她自己吃了。

可原来竟然是拿来给刘子进上贡了?

大伙为这事,没少骂沈依雯是白眼狼,甚至有回钱丰收自己,也曾当着刘子进的面儿嘀咕。

当时刘子进一脸感慨:“雯丫岁数小,还是个孩子,可能是还没长大吧,她孩子心性。”

他竟然还为沈依雯开脱。

大伙夸他性子好,但提醒他,雯丫是真坏,脾气也真凶,可不是孩子心性,是她本身做人就不咋地。

可现在钱丰收回忆回忆,就恶心的要命。

这啥人啊,他咋好意思呢,他脸咋就那么大呢?

“雯丫!”

刘子进低沉,他天生一张国字脸,当脸色一沉,就显得很是正派,正气凛然。

“这是干啥呢?我哪儿得罪你了?”这话一出,就好像沈依雯冤枉他似的。

钱丰收将信将疑,难不成这俩人有过啥矛盾,所以雯丫才污蔑刘老师?

沈依雯呵呵:“怎么,吃干抹净不认人?那你不妨说说,你刚刚想支开大队长,又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那点小心思,她早就分析的透透的了。都是百年的狐狸修炼成精,在这儿玩什么聊斋。

刘子进又是一哽。

他本想支开钱丰收,让沈依雯帮他弄点粮食来。这大晚上饿得心发慌,吃不饱睡不着,是真心不舒服。

可这话不能讲。

“我这次回城弄了几本教材,我是觉得,多读点书,能开拓视野,提升水平,我是想教你多认几个字。你怎么还狗咬吕洞宾呢?行了,算我烂好心,我认了!”

好像他受了多大委屈,甩手就想走。

钱丰收劝道:“雯丫啊,这……这是不是有啥误会?我看刘老师,他好像挺正派的一个人儿?”

沈依雯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姓刘的瞎扯什么呢,他还演上瘾了?

“钱叔,您不妨想想,如果只是为了这件事,他为什么要支开钱叔您?我要是没猜错,他应该是这么想的。等您一走,就开始忽悠我,让我帮他抢粮食。”

刘子进本来都走了,但没走远,听见这话登时一僵。

沈依雯还在那儿叭叭,嘴皮子可利索得紧。

“我就奇怪了,他好歹一个大老爷们儿,今年都二十八了,跟我大哥岁数一样大。”

“我大哥沈建国当兵十年,每个月的津贴一分没花全部寄回家,养活我们整个老沈家。而同样的二十八岁,他呢?软饭硬吃,这不是小白脸吗?”

“还有,他之前忽悠我,说等他回城了就娶我,我那时候也是傻,他咋说我咋信,可钱叔您琢磨琢磨,这个刘子进,他到底安得一个什么心,他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