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依雯睡了一整天,一日光阴就这么消磨了。

等醒来时,成隽已经不见了,只剩一件皮夹克。

她上手一摸,这皮子还挺好,款式也稀奇,国内是八几年才从香江那边流行起来的。如今这贫瘠落后的六零年,这东西太罕见,得是从国外进口带回来的。

她一琢磨,就觉成隽这来历,怕是挺大的。

“大夫,护士!”

一个大嗓门响起:“我是沈向东,我娘余采霞,我老弟沈向西,他俩咋样,他俩没事吧?”

沈向东中午出发,坐了一上午的长途汽车才回到公社。他一进卫生所就急火火地追问,岂料竟看见沈依雯。

“沈依雯!?”

他眼仁立起来,那五官浓眉大眼,长得可谓俊朗,可神色一狠,就吓人得紧。

沈向东脾气不好,他自小就是个莽的,暴躁易怒。

之前听那些报信的人说,他老弟被人打了,浑身是血,那叫一个惨,也不知能不能活,家里都乱套了。

而且竟然还是沈依雯干的!

他憋着火,心想等见到沈依雯,不把那小瘪犊子打出血来,他不带罢休的。

谁知还真就巧了。

“个畜牲,丧良心,你欺负人还欺负上瘾了?我看你是真找抽了!”

沈依雯睡眼惺忪,人还迷糊着,就突然挨了一拳头。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沈向东一拳揍趴下了。

等摔在地上,浑身哪哪儿都疼,她才清醒些。

“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以前不干人事就算了,跟鬼子进村一样,抢了这个抢那个,我们老沈家欠你的吗?”

“养活你十来年,敢情还养出个冤家来?”

沈向东越骂越狠,脑门上蹦出条青筋,一把薅住沈依雯的衣领子,抡起拳头就想揍一顿。

沈依雯冷紧紧的,那张粗糙的小脸皮儿,突然变得半点表情都没有。

“这是干啥,这是干啥?”

负责收费的小护士吓了一大跳。

她今早吃了沈依雯的粗粮馒头,自觉欠下个人情,见这边出事了,可不是得赶紧吆喝。

“不好了,不好了。雯雯妹子挨打了,沈向西家属,你们快过来啊!”

“咋回事,咋回事?”

余老大媳妇,余采霞,还有向南,这娘几个赶了过来。

就见沈依雯正和沈向东僵持不下。

余采霞急了,冲过来就是一巴掌:“你丧良心啊,你打谁呢?你跟谁逞威风呢?还不快撒手。”

余采霞扯开沈向东,老二向南也一脸紧张,他扶起沈依雯:“雯……雯姐?你没事吧?”

沈依雯抿着嘴巴没吭声,一把拂开向南,自个儿拍拍土,就挺直了小腰板儿。

“既然东子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家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

向南一愣,“雯姐!”

他赶紧去追人。

沈向东满头雾水,这会儿被他娘扯着脖颈子,他气得脸都铁青了,还在那儿挣扎呢。

“娘,您撒手,您扯我干啥?”

“那个畜牲,我呸!”

“真是给她脸了,自从她来了咱们家,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看我不弄死她……”

“你还能耐上了,你想弄死谁!”

余采霞一个巴掌削过去,可气得不轻。

余老大媳妇也是一脸生气。

“咋不懂事呢?挺大一小伙子,咋这么没良心呢?舞舞揎揎跟谁俩呢?”

“人家雯丫好歹是个姑娘家,万一被你打出个好歹来……哎!东子,你咋能这样!”

余老大媳妇一拍大腿,可真是又急又气,谴责不已。

沈向东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他都懵了:“娘,大舅妈,您俩咋回事啊?”

他瞪圆了眼珠子,简直怀疑人生。

“咋还护着那个小瘪犊子?兔崽子丧良心,我老弟都啥样了,咋还胳膊肘往外拐?”

俩人这才想起来,之前大房有人住院了,向东跟他爹去省城那边帮忙了,这才刚回来,还不清楚呢。

“这叫啥事,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余老大媳妇哎了一声,也没空管向东了,把人往余采霞那边推了推,那叫一不待见。

“霞子,你赶紧的,把这愣了八抄的虎小子看住了,雯丫那边肯定心里拧巴了,我得去看看。”

等她一走,余采霞这个气,又是一巴掌,糊在向东脑勺上:“个白眼狼!”

向东还挺委屈,他干啥了,他咋就成白眼狼了?

余采霞自己一寻思,心里就难受的不行,但还是把事情讲了一遍:“这回可真是多亏了雯丫啊。”

向东一震:“她?”

啥情况,真的假的,他咋就不信呢!

……

“雯姐,雯姐?”

向南着急,可沈依雯小短腿嗖嗖的,一眨眼就走远了。

他不得不跑起来追人。

等气喘吁吁地拉住沈依雯,把人一扯,才看见,这可真是受了老大委屈了,眼睛都红了,跟个活兔子一样。

“雯……雯姐?别哭啊,这……这,我大哥不地道,都怪我大哥,我娘肯定饶不了他,肯定打他帮你出气!”

“我没哭!”

沈依雯咬了咬自个儿的嘴唇,眼珠子通红通红的:“我累了,我想回家了。”

她从小就明白,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像人家父母双全,亲戚一堆,被家人爱护着长大,她没家,也没亲戚,她就单蹦儿一个。

羡慕没用,有些东西是羡慕不来的,真若是处处计较,处处攀比,还不得把她自己给累死。

人活着,还是心大一点比较好,心大才能活得久。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她总是努力乐观。

但她是人啊,是活人啊,她没脾气吗,她就没喜怒哀乐吗?她也委屈啊。

可谁让她死了,谁让她穿了,既然变成那个“小畜牲”,也就沾上这份因果了。

不管好的,还是坏的,都必须全盘接受。

沈依雯一吸鼻子,她现在就挺想静静的,想冷静冷静。

“雯丫呢?”余老大的媳妇追过来。

向南一脸难受:“雯姐生气了,大舅妈,这可咋整啊。”

“这个东子!”

老大媳妇又是一顿骂,可想了想,这天都快黑了,卫生所那边不能没人。

向东脾气莽,逞凶斗狠是一把好手,但指望他照顾人?得了吧,那粗心大意的,他可照顾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