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 东京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两件事,一是昨晚小春鹤酒馆来了个神秘的云游道士,神机妙算, 料事如神, 给酒馆大半数客人都算了命,没一个不准的,简直就是活神仙。
第二件也跟算命有关,据说昨日秘书少监赵南叙跟未婚妻也在酒馆吃饭,正巧被活神仙看到, 铁口直断两人是前世孽缘今世偿, 人财两空哭断肠。
也不知是谁先传出去的, 反正今早街上孩童蹦蹦跳跳, 唱的都是这两句。
沈羽沈虞候下朝路上听到,打听清楚缘由之后不知为什么就高兴起来,乐呵呵哼着小曲, 喜气洋洋的样子倒像是遇到什么大喜事。
同行的尚少卿对他这种幸灾乐祸的行为很鄙夷, 思索了下, 进糖铺买了兜糖果, 叫过路边几个唱歌谣的小孩:“歌谣谁教的?”
几个小孩你看我我看你,为首一个女娃娃站出来拍拍胸脯,奶声奶气:“我们都是讲义气的好汉,才不会出卖大姐姐!”
尚辰忍俊不禁,“要不要吃糖?”
“我们只是想请几位好汉吃糖。”沈羽也跟过来, 抓了块糖剥开放进嘴里,砸吧出很好吃的声音, “好汉,大姐姐漂亮吗?”
“大姐姐可漂亮啦, 就跟仙女一样!”女娃娃说了两句停住,生气地瞪他,“不告诉你!”
“不必理会他。”尚辰将一兜糖递过去,努力和颜悦色,“你只要告诉我,大姐姐腕上是不是有个小铃铛?”
女娃娃盯着眼前一大兜五颜六色的糖果,摸着头上的小发揪揪想了很久,大姐姐只说不要告诉别人她的样子,可没说不能告诉别人她手腕上栓了个小铃铛。
没说,应该就是可以吧?
她想着,点点头:“嗯,有个叮叮当当的小铃铛。”
尚辰道声谢,将糖果给了她,起身上马。
沈羽也跟着上马,追上去与他并行:“歌谣是李娘子教的?”
“……”
“她手腕上有个缀着铃铛的香囊,紫色的,对吧?”
“……”
“她不想嫁?”
“沈虞候。”尚辰被烦了一路,终于在快到大理寺的时候勒住马,“步军司不在这边,而且这是靥儿的私事,与你何干?”
沈羽一时被他问住了,沉默半晌,抿抿唇:“沈某的意思是婚姻大事强求不得,你又是她义兄,若小娘子真的不想嫁,也别勉强,万一有比赵家更合适的呢。”
他说着抬手指指自己,红着脸,“比如——嗯?”
尚辰不可置信地瞪了他半晌,骂了句荒唐,一拨马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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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琼林苑向西不远有座道观,名叫玉仙观,供的是南华真人。
道馆很小,香火也不旺,后院静室里,一炉白茅香烟柱袅袅,有三人正在喝茶。
“这是余款。”李靥将一个钱袋放到桌上,轻轻推到对面,“道长数数。”
昨日在小春鹤酒馆大出风头的道士一改仙风道骨的模样,拿起钱袋掂几下,乐呵呵揣进怀里:“不必数了,善女子给的定不会错。”
“不过你昨天那几个成语用的可是不怎么样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吴思悠轻敲几下桌面,“也就是叶子心善好说话,若是我,这余款铁定是要扣掉的。”
“贫道就这点学问,能想到的成语也就那么多,再者昨晚那位赵官人也没按咱们预先想好的那样来,走得太急太快,编好的词险些没说完,也是多亏我嘴皮子溜,换个人只怕真的来不及。”
道士拿起茶壶给李靥和吴思悠的茶杯倒满,“当然,二位若是下次再有委托,贫道可以算便宜些。”
他是玉仙观的观主,道号凌尘,因为观中香火太差,平日里都靠着在圣母观给人拴娃娃来赚钱养活观里的七八个小道士。
上次因为剪子巷泥人的案子几人相识,李靥想要谋划着让赵家主动退婚,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关于如何退婚,李靥想了很久,虽说赵南叙去了凝香阁喝花酒,但怎么向哥哥开口是个大问题,若说自己跟过去亲眼见了,亲退不退得成暂且不提,单是偷偷摸摸跑去青楼这一项,一顿戒尺是免不了的。
所以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从两人八字不合这处下手最为稳妥,她故意让凌尘道长往严重里说,说两人姻缘不合天冲地克,强行成婚要死于非命,虽说哥哥不信这些,但这种近乎诅咒的话传到耳朵里,为了自己妹妹的安危,也是要细细琢磨一番的。
何况赵家还有个爱子如命的赵母,若是听到了,还不得闹下大天来。
而且赵南叙也是出了名的大孝子,昨日听到亲人横死四个字的时候脸都青了,直到送她回家都不发一言。
如此看来退亲一事,指日可待。
她越想越高兴,笑眯眯地举起茶杯:“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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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凌尘道长,两人出了道观,因为吴思悠那辆金光闪闪的马车过于扎眼,所以特意停到了一里开外的泊马驿,路程不远,阳光又好,两个姑娘一个蓝色斗篷,一个红色斗篷,肩靠着肩慢悠悠走着。
“思悠,这是给你家下人的,谢谢他们帮忙。”李靥掏出另一个钱袋。
昨日小春鹤酒楼的客人一半都是吴府家丁,要成亲的青年是门房丁小虎,有四个女儿的矮个汉子是家丁刘二,其余还有什么护院洒扫粗使丫头,俱都换了衣服扮做客人配合着,凌尘道长的占算才能百算百灵。
“你怎么老是这么客气,那是我的人,发月钱的时候让管家多发他们几吊便是。”吴思悠将钱袋推回去,“再说了,我爹可是东京城首富,被个小娘子打赏府里下人,他老人家还要不要面子了?”
见她执意不收,李靥倒也没勉强,只将钱袋又收起来,点点头:“好吧,那等我有时间了,给他们每人画幅小像,算作谢礼。”
“这个好,他们一准高兴,对了,刚刚我没来得及细问,昨晚赵少监情绪如何?”
“看不出来,就是不说话,脸色阴的跟什么似的,大约是往心里去了。”
“你觉得能成吗?”
“嗯——”李靥也不确定,“一次肯定够呛,最好多来几次,但我暂时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且等等看呗。”
“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去如意楼吃好吃的吧!”
“唔,还是算了,我要去大理寺,昨日答应义兄去找他,若是不去,估计又要生气了。”
“尚少卿还会生你的气?”吴思悠怀疑地侧目,突然福至心灵,“哦——你没钱了!”
李靥被她戳穿,气得用肩膀撞她:“是啊是啊,如意楼那么贵,总不能次次都让你请!”
“沈虞候不是刚结了请咱们破案的酬金?”
“沈大哥的酬金,小报的抽成,还有之前给大理寺画像也挣了些,加上义兄中秋给的彩钱,数额是不小。”李靥一笔一笔记得很清楚,“先是在青婆婆那里订了车银丝炭,余下大半与你合伙买了宅子,然后又雇了凌尘道长演戏。”
她唉一声:“花光了。”
“嗐,这还不简单,钱花光了再挣便是。”吴思悠挽起她,“那便不吃如意楼,你请我在路边吃碗馄饨,吃饱了,咱再合计合计怎么赚钱!”
***
晌午过后,少卿值房,发了半日呆的尚少卿终于等来了他相见的人。
小姑娘看起来很高兴,脸蛋红扑扑的,双手捧个点心盒,进门就扑到书桌前,连声喊着义兄。
“义兄万安!吃午饭了没?”
“嗯。”他应了声,拿起笔,开始批改一字未动的卷宗。
“义兄义兄,我刚刚跟思悠吃饭时,想到一个赚钱的好法子,要不要听?”
少卿大人眼皮都没抬:“说吧。”
“上次帮沈大哥破案,我们探案小分队出师大捷,也给了我启发,是不是可以挂个牌子,专门帮人探案?”
“当然像今次的杀人案还是应该由官府查的,就查查其他一些官府不管或者管不过来的事情,什么寻人啊,调查啊,搜集证据啊,您觉得如何?”
“嗯。”
李靥觉得不对劲,更向前爬了爬,歪着头去观察他的表情:“义兄怎么了?是不高兴了吗?”
尚辰抬眸,看着面前一脸担忧的小姑娘,欲言又止。
他有一肚子话想问她 ,比如昨晚小春鹤酒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算命的道士哪里来的,又或者今早街上唱歌谣的孩童所说的大姐姐究竟是不是她,还有沈羽,他们究竟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说出那番话?
其实他最想问的,是小姑娘对与赵家这桩婚事究竟满不满意,想不想嫁。
可千言万语从何问起,是个难题。
“义兄是为了公务烦恼吗?”李靥见他沉默不语,干脆将刚刚提过来的点心盒打开,“这是沈大哥给我的,说里面是我喜欢吃的点心,我喜欢吃的点心可多啦,你猜是桂花糕呢,还是海棠酥?又或者是碧涧豆糕跟荔枝饼?”
她笑出两个小梨涡:“不管是什么,我都分给义兄一半!”
尚辰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眼底升起暖意,接过盒盖放到一边,看向盒里的点心。
不是桂花糕,也不是海棠酥,不是市面上普通点心的任意一种,胭脂色的糕点小巧玲珑,似女子的口脂,又似眉间红点,糕点旁还有张撒了金粉的花笺,上书精致秀气的三个簪花小楷:凝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