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 很快就临近腊月,云起云舒已经放了年假,大理寺也封印在即, 李靥这几日在府里收拾行囊, 准备跟尚辰一起回江南过年。

“小雨,别忘了把云舒晚上睡觉抱着的小花被带上,没有那个她睡不好。”她自门廊下检查着要装车的箱子,“还有上个月宫中赏赐的两件银鼠袄也装上,包仔细些。”

“是。”小雨应了声, 又去忙了。

瓮井的事情发生后, 小雨在府门外跪了几天几夜, 忏悔不已, 李靥最终还是念着前世之情,见她是真心悔改,训诫之后依旧留在身边, 一切如常。

空中开始飘起零星小雪, 李靥望望天, 转头下意识喊道:“孙嫲嫲, 记得把护膝戴戴好,仔细些别受寒了。”

没人回应,她愣了半晌,才记起上个月孙嫲嫲已经走了,说是家中亲人来信, 要接她回去颐养天年。

“孙嫲嫲不止是我的乳娘,也是别人的娘亲呢。”她像是安慰自己, 又像是念叨给身边玩耍的一双儿女听,“我霸占了她许多年, 是该让她回家了。”

“云舒陪着阿娘,永远都不离开!”小云舒见阿娘好像很难过,扔了玩具过来抱她,云起也过来,两个孩子一左一右陪着她,奶声奶气安慰,“我们会一直跟阿娘在一起的!”

“嗯,阿娘也会永远跟云起云舒在一起的。”李靥笑起来,唇角梨涡漾开,“还有你们爹爹,我们一家人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好——!”

.

“云灵公主已经顺利回国,唐寺正也拿回了张太傅里通外国的证据,这些往来书信,随便一封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大理寺书房,子书俊将厚厚一摞书信交给尚辰,又看看一直在大理寺监理案件的李栀,迟疑道,“此外还有件事。”

“何事?”

“咱们的人回来时,云岭国边境的东望河恰好捞起一具女尸,唐寺正好奇去看了看,说是——孙嫲嫲。”

尚辰正低头与李栀一起查阅书信,闻言愣了下,抬眸:“靥儿知道吗?”

“还未告诉表嫂。”

“你速去告诉唐寺正以及所有知道此事的人,保守秘密,千万不可让她知晓。”

“是。”

外面天色阴霾,飘起小雪,尚辰放下书信,踱到门口望着天色,幽幽叹气。

李栀走过来,负手看着门外飘雪,亦是伤怀:“她只说叶落归根,却不想竟是如此……”

“你不计较是对她最大惩罚,她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是赎罪,也是对靥儿的保护。”尚辰轻声道,“只愿云岭国那边能将她好好安葬吧。”

“年后我就要循着父亲的路,出使外域,扬我国威,保边关百姓安居乐业。”李栀看向他,“希望靥儿在京城能无忧无虑,夫妻和睦,儿女绕膝,我李家最宝贝的大娘子,这次真的要全权托付与你了。”

“兄长放心,我定爱她,护她,敬她,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好,拜托了。”

.

飘飘洒洒的小雪下了一天,给京城铺上一层棉絮,尚辰牵马出大理寺,准备回家。

门口有人勒马而立,是沈羽。

见他出来,沈羽策马向前,招呼道:“尚寺卿。”

“有事?”并不友好的口吻。

“明日封印,来年我便不在京城,特来告个别。”

尚辰冷冷打量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绕过他向前:“我要回家了。”

沈羽无奈,追上他开口道:“你还真是能忍,从瓮井出来到现在小半年,当真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

“你不问我还偏就要说,那天在暗室——”

“沈望城!”尚辰勒住马,寒光一闪剑尖直抵他咽喉,通红着双眼,“你住口!”

“看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在家还不知给了李娘子多少委屈受呢。”沈羽毫不在意迎着剑锋,也端肃起来,“暗室里什么事也没发生,她中了毒出现幻觉,把我当成了你,哭着叫你不要娶什么香香,我心下不忍便安慰了几句,之后点了她昏睡穴,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娇娘子,一直睡到你来救她都没有醒。”

尚辰皱起眉愣怔在那里,好像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很讨厌你没错,想拆散你们也没错,毕竟尚寺卿当年那手段也不光彩,但我不是你,不会趁人之危,你误会我倒是无所谓,可李娘子不能无端端被你冤枉。”

沈羽一口气说完,格挡开他的扶光剑,控着缰绳后退几步,抱拳:“告辞!”

尚辰在雪里呆了很久,知道天彻底黑透,才茫茫然往家去。

李靥见他过了时辰还未回来,只当他公务繁忙,看两个孩子吃过饭后便撑了伞在门口等,见他身影遥遥出现就小跑着迎上来,谁知刚跑到近前这男人就开始发疯,突然从马背上跳下来,抱起她原地转了好几圈。

她被吓得小声惊叫,一手攥紧差点被甩飞的油纸伞,另一手搂住他脖子,嗔怪道:“干嘛呀?街上还有人呢。”

尚辰此刻有种卸掉心事的轻松,又或者是隐忍后的豁然,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又或者他什么也没想,只是想抱抱他的小姑娘。

他将怀里的人向上掂几下抱紧,抬头笑得眉目俊朗:“靥儿来接我?”

“是哦,看看夫君回来没有。”李靥给他拍打着头上肩上的雪,揪起眉头心疼,“雪又不大,怎的落了这么厚?冷不冷呀?”

他摇头,只一味的笑,看起来有点傻气。

李靥也笑,歪着头看他:“我今天整理书房,发现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件呢,是七年前重阳节那日集市上与你买给我的小香囊相配的大香囊,我说第二日再去买怎么没有了呢,原来是被你买走藏起来了。”她笑望着红了耳朵的夫君,拉长声音,“第二件嘛——是一首诗,看落款是夫君得中探花那年写的。”

“一见卿卿念卿卿,心有卿卿不敢惊,清酒一壶共月色,醉也卿卿,梦也卿卿。”

小姑娘摇头晃脑背着,嘴要咧到耳朵根,整个人前前后后的摇晃,“怪不得司空宫主有时喊我卿卿呢,你快说这是不是我?写的是不是我?”

寺卿大人竟破天荒害羞起来,别过头:“别晃,当心摔了。”

“那究竟是不是我嘛?”

“……是。”

“什么?听不清哦。”她俯下身子凑近,学他平日里强势的样子与之额头相抵,压低声音模仿他的声线,“乖,再讲一遍。”

有冷冷的风吹过,夹杂着细雪,尚辰腾出一只手,跟小姑娘一起握住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油纸伞,两枚同心环戒指在夜色灯火中有细微光亮。

红梅迎春图案的油纸伞转个方向,风雪便被隔绝开,他偏头,轻轻吻上还在傻乎乎盯着他的小姑娘,笑意温柔。

“此生遇卿卿,无人进吾心。”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