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祥禾斋买的糕点本是要送给尚辰赔罪的,结果都提去苏府做了礼物,于是在去大理寺传话的路上,李靥重又买了几盒。

到了大理寺,说了声要求见尚少卿,不多时便有差人领了她进去。

大理寺内部不得随意进出,所以小雨只能留在中堂等候,李靥自己抱着点心跟官差穿过长长的回廊,不多时便到了少卿的值房。

见她抱了几盒点心进来,尚辰觉得奇怪:“怎的买这么多点心,府上要来客人吗?”

“这是给您的。”

“给我?”

“嗯——瑞南斋的海棠酥跟马蹄糕都很不错,甜而不腻,酥香软糯,我、我刚巧路过,便随手买来给您尝尝。”

李靥话到嘴边滚了几滚,还是咽了回去,她实在无法说出昨日我轻薄了您,买来糕点赔罪,您大人大量不要抹我脖子这种话,反正尚少卿这么聪明,话说至此,他会懂的。

尚辰见她脸颊微红欲言又止,心下好奇,又不好多问,只好客气几句接过点心,吩咐春和沏茶:“找我何事?”

总不能是为了送点心吧。

“是苏姐姐让我来的,她说您去询问的时候,说的话有所遗漏。”李靥见他收了点心,一颗心终是落了地,将苏汀兰跟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尚辰听得认真,若有所思:“苏娘子看到匪徒手臂上有蜜蜂样刺青?”

“是,苏姐姐突然记起,所以遣了我来告诉您。”

“何种蜜蜂?”他抽出一张纸随手画了几笔,“如此?”

“其实听苏姐姐的描述,更像是胡蜂一类。”李靥凑过去看,“身体细长且窄,腰部明显,她也只是匆匆一瞥,说不得太详细。”

“若是胡蜂,我倒想到一人。”尚辰递过笔,示意她来画。

李靥自小跟着哥哥一起读书,哥哥习君子六艺,她便学琴棋书画,其中绘画一门尤其擅长,不说比肩大家,却也算是在京城数一数二,早些年没定亲之时,她还将自己的画寄存在字画铺售卖,赚点小钱补贴家用。

所以对她来讲,画个刺青图样再简单不过,当下也不推辞,接过笔按照尚辰的口述画起来。

“金环三道,尾部为黑,下露一毒针长约半寸。”

“这样吗?”她将画轻轻吹干,“义兄看对不对?”

“对,就是如此。”尚辰满意地点点头,亲手把沏好的茶端给她,“记得你之前喜画风俗画,细致入微,动静相宜,现在可还画吗?”

李靥双手接过茶杯,徐徐吹开浮沫浅啜一口,垂了眸子:“大婚在即,有许多礼仪训诫要学,只偶尔画点山水花鸟,陶冶情操罢了。”

“女大当婚,赵家乃通礼之家,周规折矩是必然。”

他说的坦然,在李靥听来却是刺耳。

上一世她初入赵府,被冷落孤立,只在每月尚辰来探望之时得一时放松,聊一聊家常。

开始时她会哭,会委屈,会倾诉自己的不如意,这位少卿大人每每默然听完,宽慰几句,终会端着清冷正经的架子说一声。

“赵家乃通礼之家,规矩多些,你且忍耐。”

而她最终也学会了忍耐,将原本的自己生生剥离,不留余地。

想着想着,李靥咚的一声搁了杯子,站起来:“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习礼了。”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怒冲冲而去,尚辰站在门前呆愣许久,直到前来找他的唐君莫连喊了几声才缓过神来。

“将桌上那副画拿去苏尚书府,让苏娘子认一认画的可是匪徒手臂上的刺青。”

“这刺青好生面熟啊。”唐君莫摸着下巴细细端详,“让我想到一个人。”

“若真是他,那昨晚突然出现的白衣人便讲得通了。”

“还真是一模一样,这谁画的?”

尚少卿没回答,而是沉吟半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说,我是不是挺不会聊天的?”

***

李靥气哼哼回到家,摔摔打打拿出赵家专程送来的绣架,将一枚绣花针舞出了狼牙棒的气势,把个孙嫲嫲看得一愣一愣的,悄悄拉了小雨去一旁询问。

“娘子今早出门还兴高采烈的,这是怎的了?”她望向窗前那个全身上下都写着生气的小姑娘,皱起眉,“是谁欺负她了吗?”

小雨歪着头回忆道:“没人欺负娘子啊,我一直都跟着呢,先是去了听竹茶楼,又去翰林院找主人,接着去苏府看望了苏家娘子,之后去了大理寺,娘子一直都好好的呢。”

“行吧,你去厨房,让他们做杯金桔茶端来。”

“是。”

打发走了小雨,孙嫲嫲叹口气,自打娘子梦魇之后,这性子就一直阴晴不定的,时而欢喜时而掉泪,总感觉心里有什么事情压着。

“娘子可是有心事,还是受了什么委屈,给孙嫲嫲说说?”

“我——”李靥低头盯着绣架发愣,“女子嫁人,便一定要学这些东西吗?”

“是啊,自古都是如此。”

“那男子学什么呢?”

“这……”孙嫲嫲被问住了,摇摇头,“女子嫁人便以夫为纲,怎能要夫君学东西呢?”

“若、若夫君是错的呢?若夫君冷落呢?又当如何?”

“娘子是怕嫁人之后受冷落吗?”孙嫲嫲以为她是大婚将至心中恐慌,笑了笑宽慰道,“放心吧,娘子聪慧又貌美,赵官人疼你都来不及,怎会冷落你?”

李靥没说话,前一世的赵南叙婚前也是对她千好万好的,可成亲后不仅冷落她、怀疑她,最后还眼睁睁看她去死。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那种痛彻心扉的凉薄,现在想起,仍觉得不寒而栗。

“是谁惹我们家靥儿不悦啦?”李栀散值回来便先来了浅云筑,一来便看到宝贝妹妹满脸委屈地坐在绣架前。

孙嫲嫲赶紧行礼:“郎君回来了。”

“嗯,你们都下去吧。”李栀点点头让她们都下去,自己接过小雨手中的金桔茶,走过来弯下腰瞧着李靥,“让哥哥瞧瞧,呀,怎么眼圈都红啦,哭鼻子了?”

李靥赶紧抹把脸:“没有,绣花呢,眼睛累了。”

“我瞧瞧。”李栀低头细看,“嗯,针脚凌厉,锐不可当,鸳鸯戏水,水势滔天,想来刺绣之人必是怀了满腔怒火。”

“哥哥!”

“好好好,哥哥不说了。”他将李靥手里的针拿走,换了金桔茶塞给她,“喝杯茶静静心,这鸳鸯戏水图改天再绣。”

“能否不绣?”

李栀愣了下,修眉轻挑,颇为诧异。

“算了,我说笑的。”她双手捧着杯子,低下头小口小口啜着,“女子出嫁,绣品也是嫁妆,不能不绣。”

“婚期还有半年呢,靥儿慢慢来,不必着急。”

“哥哥……”李靥抬眸,望着自己世间唯一的亲人,她很想跟他聊聊退婚的事,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兄长一向最重承诺,定亲是两家盟约缔结,更不可轻易反悔,何况赵南叙什么都没做,自己这时候提退婚,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她思考良久,长叹一声垂了头:“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