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李靥早早起床,借驿馆厨房做了自家夫君爱吃的云吞面,伺候他吃饱了, 又低眉顺眼给他穿衣。

寺卿大人志得意满, 眉眼弯弯望着她,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像个终于吃到糖的孩童。

他终于抱着小姑娘睡了一整晚,当真是一夜好梦。

“夫君,我昨晚细细想过, 这几年忙着照看云起云舒, 的确是忽略了你。”

李靥帮他把官服穿好, 仰起脸, 真心悔过,“以后再也不会了。”

清晨阳光照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花骨朵般的粉白柔嫩, 尚辰忍不住低了头, 在她小梨涡上轻轻一吻:“原谅你。”

“谢谢夫君大人大量, 既往不咎。”她配合着踮起脚也在他脸上亲一下, 转身从行囊拿出件蓝色长衫:“我今日扮男装跟你去办案好不好?还像从前一样做你的刀笔吏。”

“好。”尚辰站在那里充当挂衣服的架子,看小姑娘换了衣服,又拿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挖了些白色膏体抹在耳垂上。

“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冷风送我的易容膏。”李靥贴过来乐呵呵指着自己耳垂给他看, “冷大侠说了,扮男装最简单就是把耳洞遮上, 你看是不是消失了?”

尚辰依言看去,白玉般的耳垂果然变得细腻平滑, 一点耳洞的痕迹也看不出来,他忍不住伸手去戳:“真可爱。”

“轻点轻点,别蹭掉了。”李靥笑着躲开,又翻出把折扇抓在手里,摇头晃脑地扇着,踱着小方步,“如何?风流不风流?”

“嗯……风流又俊俏。”寺卿大人摸着下巴打量许久,总结道,“胸肌还很大。”

***

河南府衙,林松带着人早早候在门口,看见尚辰来了就赶紧迎上来见礼:“尚寺卿!”

然后又看见了跟在他后面扮男装的李靥,“南嘉郡……”

“人都到齐了吗?”尚辰不动声色截住他的话,林松心领神会,“回尚寺卿,都到齐了,相关人等属下都找来了,王府尹一早就在花厅等候。”

“好,先去验尸。”

一行人风风火火往殓房去,王文博的夫人秦氏就在那里,尸体已经停了三天,虽说是初秋天气,但暑气并未完全消退,尸身在白日炎热的温度下渐渐开始腐败,散发着不好闻的味道。

一旁有杂役拿了面巾过来,尚辰取了一个先给李靥戴妥帖了,自己才又拿一个戴上,回头示意仵作开始。

“死者四肢柔软,触之冰冷,尸僵消退,死亡时间超过三十个时辰。”

仵作抬了抬尸体的四肢,“颈部一处勒痕,面部有淤血点,眼中有淤血点,初步判断死因是勒住颈部窒息而亡,除此之外,死者额头处有淤伤,膝盖手肘处皆有淤伤,但都不严重,应是挣扎反抗所致。”

“死者被发现时是何穿着,何种姿势?”

“回尚寺卿。”林松回答道,“夫人当时仰面躺在卧房妆台旁,身上只穿了肚兜,属下觉得夫人如何说也是女子,如此赤身露体不太好,就自作主张给她穿了件衣服……”

“无妨。”尚辰戴上手套跟仵作一起查看尸体,随口问道,“王府尹当时在做什么?没有要求给秦氏遮挡一下?”

“没有,王府尹只让属下把尸体抬走,然后通知儿女前来处理后事。”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低头仔细查看,尸体膝盖和手肘部位都是轻微擦伤,可见反抗并不激烈,要么是凶手与死者力量悬殊,要么是死者没有防备,总之凶手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杀掉了这位妇人。

“秦氏平日里性子如何?可曾与人结怨?”

“夫人性子温和,又不爱出门,不曾得罪过谁,具体属下也不太清楚。”

林松回头看看站在外面等候的丫鬟,“小莲,你来说。”

小莲是王夫人的贴身丫鬟,见京城来的官差要问自己话,战战兢兢上前道个万福:“回官爷的话,我们夫人待人亲切,温柔敦厚,也不太与外人打交道,平日总是一个人在宅子里,只有大娘子偶尔陪她出门逛逛,交往的人很少。”

尚辰抬起秦氏的手,保养得当,指甲干净整齐,手掌没有老茧,他示意仵作拿白棉布将指甲缝擦拭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自己又去查看尸体的躯干部分。

秦氏死时只穿了肚兜,胸前有血迹,应是挣扎时蹭上的,除此之外,她身上没有被侵犯的痕迹。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肚兜去开门呢?尚辰想不通,继续问道:“他们夫妻感情如何?”

“这……”小莲有些犹豫。

“照实说。”

小莲偷眼看林松,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回答道:“老爷公事繁忙,经常半夜才回,夫人进进出出都是一个人,看不出好不好,可是若说不好,老爷也从未纳妾,所以、所以奴婢不好说。”

深居简出,无欲无求,性情温和,存在感不强……

李靥看着秦氏的尸体想得入神,一个与世无争的五旬妇人,是谁要杀她呢?

尚辰摘了手套,拍拍发呆的娘子,牵起她的手:“走,咱们去见见这个王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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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府府尹王文博,进士出身,为人谨慎谦逊,官运也不错,虽说不是平步青云,却也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河南府府尹是从四品的官职,若能顺利呆到致仕,便可每月领四品的俸禄,安心在家颐养天年。

尚辰在上座坐定,看着下手位面容恭谨的男人,白面微胖,个头适中,五十开外的年纪,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清秀俊朗。

“头上的伤怎么来的?”他看向王文博额头包扎的细布。

“不知道……”

尚辰朝后面仵作抬手示意:“验!”

“等一下!寺卿大人这是要仵作给我验伤吗?”王文博一脸不情愿,“下官不是尸体!”

“不然还要我亲自验吗?”

王文博不说话了,早听说这位尚寺卿脾气不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自己好歹也是个受害者,竟被他一个年轻后生吆五喝六。

“回尚寺卿,王府尹额上的伤长不足一寸,边缘淤青,伤口处凹凸不平,应是被什么带花纹的物品砸中所致。”仵作查看之后回禀道。

“找两个人去王府尹卧房查看,所有带花纹的东西都要拿来比对。”尚辰吩咐林松,手里翻着昨晚送来的据报,“王府尹说自己晕过去了,晕了多久?”

“下官记不清了。”

“如何晕的?”

“被黑衣人掐晕的。”

尚辰又一抬手:“验!”

“回尚寺卿,王府尹脖子上确有被掐过的痕迹,但——”仵作擦擦额头的汗,想了想还是据实回禀,“但不足以让人昏厥。”

“许是王府尹年纪大了又受到惊吓,一时晕过去也说不准。”尚辰让仵作在一旁等着,又继续问王文博,“把当时的情况讲一讲吧。”

“我那日回来很晚,本来打算直接在书房歇了,是小莲来说夫人找我,这才去了卧房。”王文博努力回忆着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当时卧房黑着灯,门虚掩着,我以为夫人等我等睡了,就轻手轻脚进去,谁知一进去就被人掐住了脖子,拿刀扎了我两下。”

“你没喊?”

“我一开始吓坏了,后来被扎了两刀,疼的、疼的喊不出声。”

“可看清伤你的是何人?”

“那人一身黑衣,带着面罩,下官只能看出是个男子,身材瘦高,力气很大。”

尚辰眉心一跳,就是那个全府上下都没人看见,只存在于王文博口中的黑衣人?他看向王文博,示意他继续说。

“他捅了我两刀之后站在那里发愣,我看出来他并不想杀我,就一直求他,后来他就让我自己撞桌子。”

“撞桌子?”

“是……那人说,他不想杀我,让我自己撞死算了。”

“你照做了?”尚辰觉得不可思议。

“我、我想着把自己撞晕过去,说不定他就以为我死了,可以逃过一劫。”

王文博说到这里,不由得抬手摸摸额头,“可怎么撞也撞不晕,黑衣人很生气,就扑上来掐我,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之后家丁发现了你?”

“不是,是我自己醒过来的,点了蜡烛,才发现我夫人已经、已经——唉!”王文博说着抹了抹眼角,长吁短叹。

尚辰觉得有一点很奇怪:“为何那日你身边没人?你的侍从呢?你夫人的丫鬟又去了何处?”

“回官爷,那日夫人说有事情要与老爷商量,谁也不许听,让我们都撤出后院。”小莲在一旁解释。

“何事?”

王文博语气悲伤:“下官也不知道啊,夫人还什么都没说就……”

“好,情况我基本了解了。”尚辰站起来冲林松点点头,“林捕头,你从府衙抽几个人跟着我查案。”

“是!”

他又对自己从大理寺带来的差人吩咐道:“你们几个跟着王府尹,贴身保护,不可懈怠。”

“尚寺卿何意?”王文博有些生气,“是要把下官看管起来吗?”

“王府尹不要误会,既然黑衣人想要取你性命,难免不会再来第二次,派人贴身保护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是为王府尹的安全着想。”

“下官不需要!”

“好,既然王府尹不需要人保护,那我便换个说法。”见他敬酒不吃,尚辰也不再客气。

“案发之时,整个后院只你夫妻二人,还有个只你一人见过的黑衣人,秦氏死于窒息,被人活活勒死,也就是说凶手杀她时下手极狠,而你呢?你身上的刀伤全在致命处,伤口却极浅,脖子有勒痕,却不足以窒息,头部有伤口,却说不出从何而来,凶手先狠辣后仁慈,对你与对你妻判若两人,王府尹可也觉得荒唐?”

“你……你怀疑我?”

“还需要本官说的更明白吗?”尚辰负手而立,朗声命令道,“来人。”

“在!”

“看好王府尹,寸步不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