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尚府。

淅沥春雨下个不停,叮叮咚咚像在奏乐,掩盖了支摘窗下隐隐飘出的娇泣, 墙角一朵刚开的小嫩花被砸得一下一下点着头, 院子里都是春天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卧房的门被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你走,再不想见到你!”李靥气哼哼关上门,腿一软打个趔趄。

被推出来的尚辰摸摸脖颈, 尴尬地轻咳一声, 敲门:“靥儿开门。”

房门又打开, 飞出来的是他的官帽, 他慌忙接住再抬眼,就见小姑娘叉着腰鼓着脸,气势汹汹站在门口,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只是那刚哭过的小花脸跟颈下星星点点的红痕, 让他只想把人抱回屋里再多疼几次。

“我告诉你尚丹景, 再一再二不再三, 我如果再理你我就是小狗!就是小猪!”

房门再一次被甩上,差点撞了少卿大人高挺的鼻子。

李靥揉着腰在屋里转了几圈,又倒杯水咕咚咕咚喝了,深呼吸几下,还是生气。

在成亲之前,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看起来清冷矜持又严肃禁欲的义兄, 变成夫君后竟然是最大的登徒子,刚开始还小心翼翼有点怕弄坏她的样子, 后来就愈发过分起来,尤其是过年那段时间,他一整个月都闲着无事,就变着花样地折腾,他体力又好,身强体壮,每回不把她弄到求饶绝不算完。

李靥为此特意厚着脸皮找他谈了一次,隐晦地表示了自己受不住这件事,他也同意今后收敛些,可谁知他昨晚有应酬喝了点酒,回来就抱着她没完没了的求,还变本加厉把她弄哭了。

必须要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惹的!

外面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她竖起耳朵去听,却怎么也听不真切,她又好奇又不想认输,抱着双手倚在门上,又忍不住把一只耳朵贴过去,只听见自己夫君严肃地嗯了几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过后,门外归于平静。

她悄悄拉开一道门缝,环顾四周发现尚辰已经不在外面了,这才打开门溜了出来。

是不是有点太凶了?虽说他昨晚是过分了点,但这毕竟是夫妻之间的事,实在算不上什么罪大恶极,不应该冲他吼……

李靥想着,扬声喊过内院门口值守的景明:“景明,义——夫君哪里去了?”

跟春和长得一模一样的景明行礼:“回夫人,刚刚大理寺来人请主人去议事了。”

“哦。”她点头,站在回廊下看细雨绵绵,天空轰隆隆滚过几声春雷,雨点噼里啪啦密集起来。

“他带伞没有?”

“回夫人,带了。”

“那就好,他、他几时回来?”

“主人说这几日会住在大理寺,暂时不回来了。”景明挠挠头,“主人还说都是他错,让夫人消消气。”

李靥:……

***

冷战就此拉开帷幕,开始的两天还挺自得其乐的,画个画看看书,无聊了就去找思悠他们吃喝玩乐,晚上自己一张大床,想睡哪边睡哪边,再也没人非要挤过来抱着,也没人非要一天三遍问候小胖兔了。

可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好像又有点寂寞,李靥低头看看小胖兔上快要消失的吻痕,心中怅然若失。

“哟,南嘉郡君来啦。”春风阁,正忙着算账的媚儿见李靥来了,笑着调侃道,“是来跟我告别的吗?”

转过年各府衙开印的时候,尚辰被赵琮召进宫,让他准备准备去江右上任,履江右巡抚一职,任期五年,主要是肃清康王余党,安定民心。

巡抚是三品的官职,家眷也要一起受封,所以上个月任命书一下来,李靥便与尚辰一起进宫受封为郡君,赵琮亲自赐号“南嘉”,取“南有嘉鱼”之意,寓意夫妻和睦,子嗣延绵。

见媚儿这样说,李靥长叹一声摆摆手:“莫提莫提,走不走还不一定呢。”

“怎的?是有什么变化?”

“变化倒是没有,行李也都收拾好了,就是——”她自己搬个凳子坐下,胳膊杵在柜台上,托着腮,愣怔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道,“我有个朋友,她、她最近跟她夫君闹了点小别扭。”

媚儿闻言抬头,见她一脸纠结,心里也就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放下手头账本凑过来,“闹啥别扭?说来听听?”

“啊,这要怎么说呢……”李靥烦躁地敲桌子,最终还是红着脸将事情来龙去脉简略讲了一遍,当然,是以她‘那个朋友’的口吻讲的,说到最后自己还生气了,义愤填膺问了句,

“你说,是不是她夫君错了?”

媚儿听完点头:“嗯,就是那男的错了,就该赶出去!”

她说着转身倒了杯水,递给还在愤愤不平的李靥,“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之前在凝香阁的时候,这样的男人多了去了,说什么家里老婆不给碰才来青楼找姑娘,还不就是自己忍不住想偷腥?”

李靥被水呛到:“咳咳咳,什么?什么偷腥?”

“就那些狗男人呗。”媚儿漫不经心说了句,拿了几副头面给她看,“我刚做好的,怎样?好不好看?”

“嗯,挺好看的。”李靥心不在焉翻看一会儿,又喝了两杯水,站起来,“我、我得回家了。”

“这么早回去?还想让你陪我吃午饭呢。”

“不了,我突然想起答应任书生的小报插图还没画完。”

她退了两步,咬着唇想了想,果断转身,“下次再一起吃饭吧!让我夫君请你吃饭!”

“傻姑娘,说什么都信。”媚儿见她跑了,笑着自言自语,“若真是重归于好,尚少卿且得请我吃顿饭。”

一口气跑到大理寺,正赶上唐君莫溜溜达达出来,李靥一个箭步上去拉住他,把人拽到僻静处问道:“我夫君呢?”

唐君莫一脸莫名其妙:“在里面呢。”

“这几天一直在?”

“一直在啊。”

“没、没出去吗?出去玩啊喝酒啊什么的?”

“他忙着交接呢玩什么啊,嗯——我想想啊,进宫了一趟,还去了两次开封府,然后好像就没了,不对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唐君莫讲着讲着突然住了嘴,歪头看她,“你这疯女子,成了亲越来越疯,守在大门口就为了问这个?你自己去问尚少卿不就好了?”

李靥瞪他。

“哦,我知道了,你们吵架了!”

唐君莫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事,高兴地手指点啊点指着她,“我说尚少卿怎的这几天连家也不回,天天埋在卷宗堆里,都快把下个月的活儿干完了,顶着两个大黑眼圈,饭也不好好吃的,原来是离家出走了啊!”

“闭嘴。”李靥听他说完,心里又酸涩又心疼,思来想去,解下自己手腕上的那个香囊手绳,稍一用力便把上面的小铃铛拽了下来,“你去跟我夫君说,就说我的小铃铛坏了,让他回家帮我修修。”

这理由真是拙劣到她都不忍心再重复第二遍,也不管唐君莫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两掌把他推回大理寺:“快去!”

.

李靥前脚进家门,后脚少卿大人就回来了,两人相差不到一盏茶。

尚辰左手提着祥禾斋的桂花糕,右手抱一把将开未开的珍珠李,跟在自己小娘子身后进了书房。

“买了你最爱吃的点心,又买了些好看的花。”他把点心放下,花插进书桌上面的青瓷冰釉花瓶,“我来修小铃铛。”

李娘子傲娇的昂着小下巴,将自己亲手弄坏的小铃铛丢在桌子上,努努嘴:“呐,掉下来了。”

“嗯,是环扣松了,紧紧就好。”尚辰找来工具,三两下把铃铛重又拴回香囊上,双手拇指与食指捏着手绳两端,轻声道:“修好了,我给靥儿戴上吧。”

他是恳求的口吻,言语间似乎又带着些许委屈,李靥伸出手腕,悄悄打量他。

几天不见,他看上去似乎真的过的不太好,好看的丹凤眼也不知怎么看起来湿漉漉的,连长长的睫毛都透着几丝可怜,更不用说眼下浅浅的青黑,下巴隐隐冒出的胡茬……

“你……你回来吧。”她喃喃开口,话音未落,熟悉的怀抱就将她牢牢圈住,热热的呼吸喷洒在颈窝,尚辰贪婪地嗅着属于她的味道,一言不发。

李靥笑了,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轻捋他的背,像在哄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那么凶的。”

“大理寺的饭不好吃。”他小声,很委屈。

“我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床也不舒服,又窄又硬。”

“嗯,回来睡。”

“没有靥儿,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向来冷傲的少卿大人难得撒娇,李靥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一叠声安慰着,又亲又哄,直到自己被抱起来放在他腿上才察觉到不对:“你要干嘛?”

“我也要向靥儿道歉,没有节制,惹你生气。”他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清澈明亮的黑眸认真凝望着小姑娘,“以后不会了。”

李靥不说话,低头牵起他的手。

尚辰的手很好看,手掌宽厚,指节修长,微微用力的时候手背青筋隐现,一如他本人凛冽凌厉的气质。

但只有她知道,那看起来沉稳有力的手掌掌心火热,抱着她的时候,会灼得皮肤都发烫……

她摇摇头,红了脸,将他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指尖捏来捏去:“我、我当时是有点生气的,但很快就好了,而且——”她拉着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搂住他的脖子,“我有时候喜欢夫君没有节制,只是不要一直没有节制就、就可以。”

她大眼睛望过来,里面有春潮**漾,“你不在,我很想你。”

“我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靥儿。”

淅淅沥沥的春雨又下起来,墙角的小嫩花似乎长大了一点,绽开粉色的花瓣,舒展着枝叶随风雨摇摇摆摆。

就算是被骂一百次有辱斯文,尚辰还是喜欢在书房里抱他的小姑娘。

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手掌握住她纤细的腰,耐心细致引领着她,看她随着自己每个动作起伏,她仰头时的样子很好看,脖颈的线条流畅且紧绷,像是随时可以奏出清音的琴弦,发丝微乱,眼神迷离,微微上扬的眼尾泛着灼灼桃花色,这一切都因他而起。

单是想到这一点,他就情难自控。

几天的暂时分别换来的是更凶猛的亲密,李靥呜咽着,喊着他的名字。

火热掌心沿脖颈缓缓上移,捧住她的脸,尚辰仰头,深深吻上去。

他很喜欢这样自下而上地吻她,仰头亲吻的动作带着虔诚的乞求,像是奋不顾身的献祭。

他的小姑娘,是需要仰望的。

因为她是他的信仰,他的月亮。

但尚辰不知道,其实他无需仰望,这一轮皎皎明月,此生就是因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