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颜输棠循着“哗啦啦”水流声往前方的白石小桥过去,顺着小河岸高耸立着繁茂柏树、水杉树与香樟树的路前行。
她受裴晋闵邀约来滑石板瀑布,听他的随从说他为此地赋诗一首,请她亲眼来看应景与否。
颜输棠踩着石块往上走,绣履被重重拦路的流水打湿。
她抬头望去,两边陡峭的山壁生长着葱茏草木,中间岩石山清冽的泉水往高低不平的石沟里曲折蜿蜒地流泻而下,急流处翻起的千片白浪好似涎玉沫珠。
她两手提着长裙摆走到小石山顶部,远远看见挺拔如松的人影立在水流入晶莹珠帘的瀑布前。她继续挪步而去,玄武石旁那穿浅黄色常服的人身形轮廓愈渐清晰。
“陛下。”颜输棠朝公冶庆福身行礼。
“朕等你许久了。”
“裴大人呢?”
“他在弘文馆,你陪朕走走。”
公冶庆伸手欲抓她的手,却被她后退避过。
颜输棠漠然地说道:“我去请薛承将军引路带陛下游览。”
她旋身往下山的路走,加快脚步踩到山岩上。
淙淙水流声甚是喧闹扰耳,足够覆盖住与之相较微不可查的脚步声,令她不明身后的人是否跟来。
颜输棠手臂被身后的重力扯后退,她后背撞入公冶庆结实的胸膛。她回首瞪着他,质问道:“你是何意思?”
“吻朕一次,今后就放过你。”
公冶庆俯首贴近她的脸,颜输棠使劲甩开他的手。她整个人重心不稳的栽倒湍急的小水潭里,背部撞到圆滑的硬石上,泡在冰凉刺骨的水中浑身湿透,又疼又冷。
他愠怒地躬身去拉她,她无视他垂下来的手,双手杵着水中石挣扎起身。
颜输棠散开的乌发湿漉漉,挽发髻的金簪似是落入急流中被冲走,再无踪影。她忍耐满身疼痛无力感,直接走在水里步履维艰地走。
良久后,前往神峰的青砖路上,颜输棠拧了拧湿重的衣摆。
公冶庆淡淡扫了眼落汤鸡般的她,即是并非庄重华丽的秾饰,可衬着四面初春新绿,她就犹如沾露的花,惹眼而美丽。
他强行抱起她,她狠狠掐着他的胳膊说:“我是有夫之妇,如此行径成何体统!”
“前世今生亲近过你的男子不止一个。”他冷声道。
颜输棠睖睁的盯着公冶庆,不明他从何得知,“这辈子不肮脏。人面兽心者并非亲近,是侮辱。”
他直视她立起敌意的眼睛,故意说:“若能得到你,朕不介意。”
颜输棠惊慌公冶庆会行不轨之事,双手稍用力地扼制住他的脖子。他感觉到疼痛与些微窒息感,不由松开双手。
她挣脱开他的桎梏,一个踉跄,脚踩空身子倒向河那边,心惊地抱着树身才未摔进河里。
颜输棠提起发僵的双腿往前方青石板路跑去。
公冶庆瞧着她那番像是惊弓之鸟,落荒而逃的模样,缓步徐行未去管顾。漫长的等待中,他心里对她的思念更深。
当知道她在云州便急不可耐想来看看,原以为几眼、几句话足矣,可真正靠近时便情不自禁的想占据她。
自己对她的爱是无休止的欲妄。
…
神峰脚下的芳草小径,一阵若隐若现的树木草丛窸窣声后,半空中“砰!”地坠落某样重物。
颜输棠料定并非良久不见身影的公冶庆,循声往回路赶。
桃花幼株旁有一抹绿白相间的物,她离得较远看不清楚。
颜输棠杵着枯干的松树枝当拐杖挪步而去,一片浓艳的血色映入眼帘。四尺桃树根处躺着一具悲惨惊悚的女尸,她身下的地面与破溃的衣裙染满血迹。
女尸容颜受损,左脸缺失皮肉、眉毛的血窟窿,分外触目惊心。断了的右手臂不知掉在何处,血淋淋的臂部伤口露出森然可怖的骨骼。而完好长在身上的左手胳膊创口上仍插着短小的断刺,膝盖处折损变形,像是往高处坠亡。
颜输棠抬了抬女尸的肢体,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唤道:“棠儿!”
颜输棠回头见穿朱色常服的魏皇奔向自己,身后跟着几名银甲侍卫、青袍宫人。
“清殊哥哥,别过来。”颜输棠阻止道:“这儿有具恐怖的残尸。”
魏皇仍快步走到她面前,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凄惨骇人的女尸。他的随侍们看尽这一幕,惊恐万状之余,个个脊背发凉。
他们不懂眼前一介弱女流的郡主缘何那般镇定,堂堂男子汉单看一眼尚且心有余悸。
“现如今百姓们皆出山,彻查此事属天灾还是人为。”魏皇吩咐侍卫们,捂住颜输棠的双眼不令她接触那般场景,“跟朕回去。”
“那尸体有多处骨折,暂时没发现打斗之伤。可这上面是神峰,恰对高度达到我肩膀的新栏杆,除了自尽,也许是相熟者残害于她。”颜输棠泰然地说。
“朕知道了。”魏皇看顾衣衫潮湿、发丝散乱的颜输棠,脱外袍围着她的身子,“你怎了?”
“不小心掉水里,您怎会到这儿来?”颜输棠道。若扯是是非非的事,定会闹得更乱。
“听说你只身来此,朕等了片刻你还未回去,便来接你。”魏皇扶她起身,见她走路蹒跚似是伤到双腿,他绕到她面前躬身背对她,“朕背你。”
颜输棠拒绝,“我能走的。”
魏皇态度强硬地背起她,宫人与侍卫们聚过来想代劳,他对他们命令道:“你们留在此地处理那具尸体,搜遍在神峰周围的人扣留盘查。”
随侍们未多言,全遵命办事。
藏身在树丛后的公冶庆将魏皇背着颜输棠离去的一幕尽收眼底。他方才过来看见颜输棠蹲在死尸旁边查验,又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
须臾,魏皇背着颜输棠走出随侍们的视线,她劝说:“您已经背我很久了,放我自己走。”
“朕背了你十几年,于今要生分了?”魏皇柔声道。
“不,清殊哥哥会累的。”
“你历经痛苦重活一世,缘何不告诉朕,只让卫廉知道?”
“临巍是凑巧听到我跟江家姐姐在城门外谈话,我只告诉过几位苦命的女眷们。您从何得知?”
“燕帝转告朕。”魏皇莫名心安,她并非对后来者的卫廉初相识就完全信任,原来大家都相同。自始至终棠儿的心不是不公平。
他唏嘘一声,“傻丫头,你该早些告诉朕。很苦吧!”
听及此,颜输棠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心头酸楚顷刻间得到纾解。
她纤白的双手覆在魏皇宽厚的肩膀上,头依偎着他温暖的背,孩子般依赖于他。
她仿佛回到年幼时受伤的情景,他就如此背着自己回去。从不像兄长们那般责备,而是温柔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