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微雪的冬夜,一颗颗孤悬的疏星零落地分布在黑沉沉的天穹中。

刚送走几位心腹幕僚,五皇子便得到了有客来访的消息。

待仆从领着那裹着风帽的身影到了近前时,齐瑞便认出了这是潘皇后。他心中一突,阿娘最是恪守宫规的人,怎地这个时候来了…

掀开风帽,雍容端雅,面目温慈的一张脸露了出来。

“阿娘。”

潘皇后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五哥儿,最近朝中可是有何要事?何故有深夜召见幕僚?”

齐瑞面不改色:“正常议事罢了,倒是阿娘…深夜来访,可是有何要事?”

潘皇后摇摇头:“我儿…勿要拿话搪塞为娘,为娘虽久居深宫,却也非那痴懵之辈。”

齐瑞静静盯了潘皇后一会儿,随即笑道:“阿娘为何事劳心焦思?可是从哪处听了些系风捕影之言,特来此质问儿子?”

潘皇后见他仍然镇定自若,目中泛起哀色:“我儿,你与三哥儿都是你爹爹的儿子,为何一定要与他争个你死我活?如今大局已定,万莫做那招灾惹祸之事。”

齐瑞慢悠悠道:“阿娘何意?儿子竟是听不懂呢。”

潘皇后的嘴唇紧闭微微抖动,她颤声道:“五哥儿,你可是要,要…”

齐修好整以瑕,目色中甚至带上了些鼓励:“阿娘但讲无妨。”

潘皇后自齿间挤出那几个字:“可是…欲篡逆?”

齐瑞闻言,抚掌大笑,竟然毫不遮掩道:“阿娘到底是知道了此事。”

潘皇后眼前发黑,她又骇又怒,伸手狠狠打了齐瑞一巴掌。

齐瑞的头被打偏到一侧,他低头看着会儿地上的青石砖,才缓缓地转回了头,看着气到直哆嗦的潘皇后,脸沉了下来,声色俱厉道:“阿娘何必自欺欺人?您当真以为,我们兄弟彼此能雍睦无犯?就算他齐修如世人所说的那般弘毅宽厚,石寄蓝又是什么人,阿娘还不清楚?她能容您安稳地做皇太后?”

潘皇后怛然失色,没想到齐瑞竟说得如此无所顾忌。她颤声道:“我儿莫不是昏了头脑?怎可说出此诞妄不经之言?”

齐修蹙紧眉头,略拔高了声音:“这么多年,阿娘心中就无一丝怨怒?儿子却是藏怒宿怨,胸滔难平呢。”

“他将此生爱意悉数奉予姑祖母,尊宠也都给了石寄蓝那贱妇,阿娘您呢?除了一个皇后的虚名,又得到过什么?”

“他此番执意要纳姑祖母的孙女,又将您这个统领后宫的一国之母置于何地?”

“他轻薄无行,罔顾纪纲人伦,为一己私欲,强娶表侄女,逼死三朝老臣。行乱俗伤风之举,逆天违理,纲常扫地,已是个亏德败度的君王!”

潘皇后不可置信地摇头,泪水随着她眼下的沟壑蜿蜒而下,她痛咽道:“我儿,就当阿娘求你了,你临崖勒马罢,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齐瑞压低了声音,“方才您见到的幕僚,都是知道儿子计划的,他们可就等着儿子登上那尊位,给他们加官进爵呢。若是儿子临到此时却生了退意…阿娘猜猜,他们其中…可会有人为了泄愤去告发儿子?”

潘皇后已是泣如雨下:“我儿,你可有想过,若是失败——”

齐修截断潘皇后的话:“若是失败,儿子轻则流放、贬庶,重可当诛。不过…爹爹对儿子向来不喜…约莫是要给儿子治上最重的罚。”

潘皇后眸中已是惧色横撞,她顿觉天旋地转,齐瑞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坐上了一旁的高椅。

朦胧冷寂,庭外是难得的月明如昼。

见潘皇后恢复过来,齐瑞才又说道:“儿子本不欲阿娘知晓此事,届时哪怕儿子事败,也是儿子一人之罪,牵连不到阿娘。可如今阿娘既知儿子之意,儿子便斗胆求阿娘帮个忙。”

潘皇后已是心神不宁,她恍惚地看着齐瑞。

齐瑞笑得平静:“儿子记得后宫凡添新人,则天子当晚当与皇后合膳。这也是阿娘少有的,能见到爹爹,与他一同用膳的机会罢。阿娘应该知晓,儿子所求之事…”

潘皇后腾的站立起来,不可思议道:“他是你爹爹,你,你是要弑父!”

齐修诡异一笑道:“阿娘聪慧,儿子谋划的不是篡逆,而是篡杀。”

接着,那抹诡异的笑又幻作意味深长的笑:“阿娘莫不是忘了,爹爹是如何继的位?”

他知道皇祖父是如何薨的,既然爹爹为子孙开了先例,那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过子随父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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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皇子府上回来,肖培之兴致高涨,径直去了丰嘉玉房中,欲行**,却被丰嘉玉断然拒绝。

肖培之勃然大怒:“丰嘉玉,你到底何意?”

自打成亲以来,除了洞房之夜外,她再不让自己与之同榻。

丰嘉玉眼皮微撩:“怎么?你那个出自勾栏的外室没把你伺候舒坦?”

肖培之一噎,随即以为她是醋了,殷勤地靠了过去,好声好气道:“为夫到底是个男人,需要泄火很正常,外面的那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怎会对她上心?夫人莫气,若你我夫妻和谐,为夫哪用得着去寻那等胭脂俗粉。”

丰嘉玉从容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轻飘飘道:“夫君切莫误会,妾身可是百般支持夫君为我多找几个姐妹的。若嫌养在外边不方便,夫君随时可抬回府里来,妾身绝不会怠慢,只要夫君给我个清净,往后还是少来寻我的好。”

肖培之虽然对丰嘉玉也没有什么感情,可哪个郎君乐意听到自己新婚妻子如此大度的言论,他恼火地嘲讽道:“你可是还想着那沈同晏?不妨告诉你,他与那陶氏可是琴瑟调和,如胶似漆,我今日下值时,还在宫门口撞见陶氏特意等他。”

丰嘉玉正在通发的手一顿,她死死地抓着手中的木梳。

肖培之见她果然被自己说中心事,正要发怒,却冷不丁听她问了一句:“你们何时动手?”HTtPS://ωWW.κAиSΗǔsHi.còM/

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肖培之警惕起来:“夫人此话何意?”

丰嘉玉冷笑一声:“何必遮遮掩掩,继位诏书我已在祖父书房中看见了。”

她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通着发,漫不惊心道:“五皇子若成功移天易日…届时你就算再受重用,也需向我祖父借力。”

未几,她停了手,对着镜子中的肖培之道:“夫君放心,我知你不喜沈世子,我亦恨那陶氏,夫君只需告知我,你们行事的时辰便可,届时这城中兵荒马乱的…我自当要好生替沈世子照看他夫人。”

肖培之看着丰嘉玉在镜子中的脸已有些扭曲,莫名不寒而栗,想起陶知影姣好的容色,他心下有些发痒,便摸了摸鼻子,讪讪道:“那陶娘子并未做什么,夫人何必为难于她。”

丰嘉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与那陶氏有仇,心中恨煞了她,夫君便是怜惜美人,也该找对人才是。”

被她盯得发毛,肖培之只好讷讷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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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六,忠武侯府皆忙着做着年节的预备活计,上上下下忙乱不堪。

陶知影虽不用管府中事,但余味斋出了新春礼盒,因是第一个大节,官廨亦即将落成,她便决定借此机会亲自去送礼盒,顺便为云瓦阁增增印象,加上云瓦阁中随之而来的诸多事务也需她与谢颐商定,又不方便将谢颐请到府中,故而她几乎忙得殆无虚日,席不睱暖。

这日,才与谢颐议完事,她便准备去约好的官眷府上送礼叙话,谢颐见她连用茶水的时间都没有,不由泛起心疼,便劝说她照顾身子,无需如此卖力,况且此次就已营造完成的官廨来看,云瓦纸窗的效果极好,目前已开始有京中的官眷及富户向他们下定,想来官廨完工后,这云瓦纸不愁无人订做。

陶知影只笑着打趣道:“横竖我在府中也是闲着。再者说了,铺中的生意快些旺起来,我便能早些帮林哥儿把茹姐儿给娶回府了。”

谢颐长眸一暗,想起当初知道她被圣上赐婚嫁给忠武侯世子时,自己极度痛心拔脑,关在房中兀自喝了个酩酊大醉。

现下虽知她已嫁为人妇,可毕竟是自己暗慕几年的女子,怎能真的洒脱到说放下便放下。

见他一幅惘然若失的模样,陶知影也不再多呆,麻利地辞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