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旬后,北巡的嘉宪帝回了京。

沈同晏开始忙碌起来,嘉宪帝离京期间,五皇子已动作频频,现嘉宪帝回了朝,必定要开始发难了。

文德殿内,百官奏议完毕,正欲退朝时,明显已暗投五皇子的参知政事丰德明,却出言弹劾太子。

起因是定州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药童案。

西南定州一户贾姓豪绅痴迷长生不老术,他听信了一群术修方士之言,派人从民间拐了一批五至十岁的小童,那批方士将小童们绑在一处名为潭湖的湖边,每日给小童们生灌各种特制的汤药,每月逢九日,便捉一名小童于亥时祭天后杀掉,再将小童儿的骨血炼为丹丸,奉予那豪绅享用。据说长期服用经此法炼制的丹丸,可保人长生不死,百病不侵。

此事震惊朝野,太子齐修着大理寺迅速告案,经刑部与审刑院定罪后,这一应案犯都被处以了极刑。

而丰德明之所以弹劾的原因是,此案公布审理结果时,考虑到幸存药童的安全,齐修授意隐瞒了药童名单,而丰德明借此指责齐修以情挠法。

沈同晏出列:“敢问丰大人年岁几何?”

丰德明愣住,不知他何意:“老朽年逾古稀。”

沈同晏继续问:“敢问大人,《尚书》中的五福,指是哪五福?”

丰德明不屑地回道:“沈世子莫非是在考本官的学识不成?《尚书》中的五福指的是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

沈同晏回道:“借大人言,考终命亦是世人所祈,而先贤老庄亦有云“齐生死”,即无论生死,皆应顺其自然。但天下追求“长生不死、百病不侵”的人何其多,秦皇汉武亦迷信妖妄,为此劳师动众,生灵涂炭。定州此案一出,更是佐证了世人的这一隐秘私心。若真将一切据实公布,这批小童以后定要遭人觊觎,往后与家人再无安生日子得过。太子殿下视民如子,此乃仁善相护之举,下官认为,并无不妥。”

丰德明辞严义正:“此案影响甚大,应当将一切细节公诸于众。殿下应正法直度,既为储君,君之言行,万千官吏皆奉为圭臬,若每案皆循此例,如何确保这律法之公正?以情挠法,以理枉宪之风若延下,便是滋蔓难图,纲纪恐因此而败坏,则悔之晚矣。”

沈同晏肃容道:“丰大人是在暗指我大齐官吏无辨识之能,皆是蒙昧盲从之辈?还是在暗讽吏部官员古板迂曲不识变通?”

丰德明一噎,吏部乃六部之首,杜尚书又一向与他不对付…

丰德明忍怒道:“就算如此,殿下亦当谨慎裁定,召宰执大臣再三商议,如此武断行径,难免有揽权自专之嫌。”

沈同晏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大人亦言此案影响甚大,闾巷皆议之。既审理有据,此案亦于临朝时集众商议过,下官记得大人那日并未缺朝。”

“虽事急从权,但殿下亦是依律判牍,且选择即刻处决悍犯,亦为平息民恨。吏部各司皆有查勘,此奏案大理寺可谳,大人若对其中程序存疑,翻看案卷便是,看看大理寺、刑部是否据案勘鞫,从录用至结绝有无遵照规程。”

丰德明还欲开口,沈同晏已转向了正首,对嘉宪帝揖手道:“陛下,关于大人质疑殿下揽权自专…臣亦有话说。”

嘉宪帝颔首,宦侍言奏。

“丰大人方才一番言论,可证明其能言善辩,口若悬河,非口拙之辈。纵是太子殿下平日思不出位,亦与丰大人交往甚少,但此番陛下出巡,遣殿下代政;殿下忧心远行在外的陛下,亦因初次摄政,难免力有不逮,丰大人若早有此忧,自当对殿下劝诫之。丰大人为人臣子,应尽好臣子本分,戮力辅佐太子殿下,而非此般态臣行径。莫不是早对陛下立殿下为储君之举心有不满,而故意为之?然古人言:事圣君者,有听从,无谏争;事中君者,有谏争,无谄谀;事暴君者,有补削,无挢拂。今观丰大人言行,却不知在丰大人心中,是将陛下视作了哪一类君主?”

偌大的朝殿,四下俱静。丰德明汗流洽衣,一时不知作何回复。

五皇子出列:“陛下,丰大人三朝元老,为我大齐殚精毕力多年,为人亦襟怀坦白,此番直言正谏却遭诋毁,儿臣认为,沈世子言狂意妄,有不当之处。”

丰德明如脱桶底,连忙随道:“五殿下所言极是,臣一片甘胆忠心,还请陛下明鉴!”

沉默半晌,嘉宪帝缓缓开口:“药童之案,太子慈恤,无可非议。丰大人有犯无隐,至诚无昧,沈世子不得冒犯。只众位记得,太子乃众望所归,朕既立之,今后尔等需应天从人,尽心辅佐便是。”

说完,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五皇子齐瑞。

齐瑞咬牙随众臣应下,眼底却弥漫起深深的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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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知影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收到丰嘉玉的喜帖,更叫她吃惊的是,她居然要嫁给肖培之。

她看着喜贴子,呆若木鸡。

沈同晏一进房就乐了,妻子盯着桌上的一张贴,两眼发直,可人得紧。HτTpS://ωwω.KαΝsHUSHǐ.cǒm/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唤醒陶知影,故作不悦道:“这是在做什么呢?还不过来给为夫更衣。”

陶知影回神,轻哼了一声,却还是起了身朝他走去:“不是有丫鬟吗?尽会使唤我。”

沈同晏得意地拥着她往里间去:“丫鬟粗手粗脚的,哪比得上夫人伺候得舒服。”

陶知影轻轻“呸”了一声:“少在这儿打乱话,我看你就是喜欢折腾我,见不得我有点儿空闲。”

“夫人不喜欢被我折腾?嘶…”

沈同晏捉住掐她的小手:“大白天的就对夫君动手动脚,是否别有用意?”

陶知影气得发笑:“还不是因为你毛手毛脚?”

“看来咱俩扯平了啊。”

沈同晏笑眯眯,心想与娇妻在一处,斗嘴也是闺房乐,可比在殿上与那些个鸡皮鹤发的老贼说话要有趣多了。

陶知影正在给他抻着衣领子,闻言手略滑下一扯,沈同晏后颈被带着往前勒了一下,他顺势将头靠在了陶知影的肩上,用上了全身的力去压她。

陶知影忙抱住他,发急道:“你,你快起来,我撑不住了…”

沈同晏吸着她身上的幽香,只赖道:“没力气了,夫人让我靠一会儿…”

二人又是歪缠了好一会儿,等耍赖的沈同晏终于恢复了力气,陶知影已被他闹得鬓乱钗斜,气喘吁吁。

沈同晏抬手帮她扶正发钗,这才想起来问道:“方才在看什么?眼也不带眨一下。”

陶知影拂了他的手,走去桌旁,拿起喜帖寄给他,却不说话。

沈同晏生奇,接过喜贴打开一看,缓缓皱起了眉。

陶知影莫名郁躁,硬梆梆道:“人家还特意让人带了话,请你我二人同去。”

见沈同晏不接话,仍然皱着眉暗自思衬着什么,陶知影心头闷涩难当,随即发觉自己眼角开始发胀。

她吓了一跳,忙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若无其事问道:“可要去?”

沈同晏沉吟了一会儿,道:“去罢。”

他暗衬,这二人的婚合诡异非常,肯定不简单。

“要如何送礼我不好拿捏,还是你挑罢。”

陶知影觉得自己要坐不住了,她丢下这句话,便起身出去传膳,回来时已面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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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东宫众僚属讨论了一番肖丰两府联姻的目的,得出的结论,自然是肖培之投了五皇子。

安平伯府虽然势不算大,但新袭爵的安平伯却担着殿前副都指挥使的职,殿司与侍卫司分统禁军,掌殿前诸班直及步骑诸指挥名籍,总管其统制、训练、轮番扈卫皇帝、戍守、迁补、罚赏等政令。

此职位平时不显眼,但若是有人想谋逆,利用其来调动禁军,可是再方便不过的…

可亦听闻肖培之与安平伯两兄弟关系并不好,肖培之甚至派人暗杀过自己兄长。

众人商议一番,仍决定暗中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