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一遭事,袁氏应当是怕在这个节骨眼再惹江城动气,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找江漓的麻烦。

灵心乐得脸上都是笑意,替主子梳着发,赞道:“姑娘真是厉害,在老爷面前简单说了几句话,就能让那袁氏吃瘪!”

江漓只是微微勾唇,望着妆镜中自己略略转好的气色,道:“袁氏在府中多年,哄得父亲团团转,前几日只是伤了她的面子,要想动她根基还远远不够。”

灵心停下了动作,歪头疑惑道:“那怎么样才能动她的根基呢?”

这么多年,袁氏对付姑娘的手段又多又狠辣,她巴不得老爷将袁氏休了赶出江府才好!

只要袁氏呆在江府一天,姑娘与她同在一府,就要忍了身份的尴尬,还要受她无休止的刁难。

江漓笑了:“不急。袁氏为了给娘家交代,将袁召接到了江府照顾。听说袁召这几日已经好了许多,我们去看望看望他。”

闻言,灵心立马垮了脸,很是不情愿:“阿?姑娘,咱们还要去见那袁家公子吗?”

她总觉得那位袁公子不是个好人,且每回还色、眯、眯地看着她家姑娘。

实在让人恶心得作呕。

姑娘要是去看望袁公子,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吗?万一袁公子心怀不轨,欺负了姑娘怎么办?

江漓看出了灵心所想,宽慰道:“放心,袁召寄住江府,此事又被父亲知晓,他定会觉得面上无光,行事也会掂量掂量分寸。”

江漓的父亲江城,虽然迎娶袁氏时尚且身份低微,但如今已经凭着能力才干擢升,官职地位比袁家高出许多,在这个节骨眼,袁召不敢作出出格的事。

且,今日之行十分重要,即使有些风险,她也要前去。

灵心听她这样说,略略放下了心,但在为主子梳妆时,还是斟酌着选了几支素净些的钗环。

——

袁召所住的院子在府中的西北角,树木寥落,布置得也不甚如意。

袁氏原本想让侄子住在东南侧招待贵客的汀兰苑养伤,只不过江城得知后,立刻将袁氏叫到了书房一番数落,指定了袁绍只能住西北角的院子。

袁氏争取了几回,皆被江城严厉拒绝,她方才察觉促成江漓与袁召相看一事,是真的触怒到了江城。

她毕竟为人继室,自然是以夫君为天,不敢再提要求,又因已经在娘家面前打了包票要要将袁召照顾齐全了再送回袁府,当下也只得忍了这口气,亲自将袁召送到了西北角的院落。

江漓来到此院落前时,但见门前萧瑟,只有几只鸟雀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啄食。

正巧府中有小厮上门送药,正要进内。

灵心得了江漓示意,上前叫住了人,问:“敢问是给袁公子送药的吗?”

那小厮见来问的是名脸生的婢女,还以为是伺候袁召的,本想不理,视线一扫扫到了不远处的江漓,立马敛了冷淡的态度,躬身朝江漓行了一礼,又向灵心道:“回姑娘,小的正是来给袁公子送药的。”

他是袁氏院中的人,可那天江漓当着老爷的面揭穿继室夫人的画面历历在目,他心中对江漓已经有了畏惧之心,再加上老爷对袁召公子的冷淡态度,他从中也看出点苗头。

看来这位从前毫无存在感的江府大姑娘,也没有别人说的那样好欺负。

当下也不敢怠慢了江漓,恭敬问道:“大姑娘有何吩咐?”

灵心看他一眼,道:“袁公子在府中养伤,和江府到底带着点亲,我们姑娘特来看望。这药你不必送了,交给我便好。”

小厮自然满口说好,也不疑有他,将托盘递给了灵心。

灵心望着小厮的背影走远,才转身走到了江漓身边,低声问:“姑娘,奴婢袖中的那包药现在下吗?”

江漓朝她点了点头。

灵心见状,从袖中掏出那包药粉,打开全部倒进了药碗中。

那药粉是此行出门时,姑娘让她从衣橱最底下那格拿出来的,是味不影响药效,但却会让汤药难喝上百倍的药。

且,这药还会致人情绪激动,难以自控。

江漓看着白色的药粉融入汤药中彻底消失,又环顾四周确认无异常,这才道:“事不宜迟,进去吧。”

——

袁召早得了下人的通传,已经迫不及待地半靠在榻上等人。

那晚落水,因他不会水,在河中扑腾了许久踢到了暗礁,导致脚趾骨断了两根,此时脚肿得老高还不能下地行走。

袁召是纨绔子弟,平时最爱留恋烟花场所看美人,躺在榻上的这几日每天对着帐顶简直无聊至极,听闻江漓这个大美人主动上门来看他,自然喜不自胜,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见到江漓进内,袁召眼睛瞬间亮了,忙要屏退屋内的下人。

江漓绝不能忍受与此人独自呆在一间房中,阻止了想要避出去的下人,道:“不必,一会儿还有药没喝,需要人在旁伺候。”

袁召只得作罢,上上下下打量欣赏了眼前的美人一番,过足了眼瘾,才道:“阿漓妹妹来了,快请坐。”

江漓察觉到他露/骨的目光,浑没看见似的,在距离床榻一丈外站定,垂眸失落道:“袁召哥哥,那天真是对不住。要不是为了此事不影响江晚的婚事,更为了江府的声名,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抛下你先行离开了。”

袁召听了,又见到江漓一幕委屈又难过的样子,心里残存的几分生气早就消失无踪。

这位江家大小姐真是人间尤物,长得美若天仙不说,还如此善解人意,连继母的女儿的未来婚事都考虑到了,怎能不叫他怜惜!

姑母昨日还在自己面前说江漓心机深沉,简直是胡说八道!明明是姑母看着江漓样样出挑,样样都胜过江晚,出于嫉妒才诋毁江漓!

更何况,江漓手中还握着她生母带来的一大笔陪嫁,他绝对要娶到江漓,如此他就能得到这笔嫁妆,下半辈子守着这一大笔钱吃香的喝辣的岂不是乐哉?

想到这儿,袁召一扫心中的阴霾,笑得更加急切,道:“阿漓妹妹说的什么话,那日落水是我自己不小心,又怎么能怪到你。”

看到江漓站得远,他殷勤地将身子往外挪了挪:“好妹妹,站近些,让哥哥我好好看看你可受了惊了?”

这话一出,江漓顿时全身上下一阵恶寒,连看都不要再多看袁召一眼,转过脸对身后的灵心道:“药已放凉了,端过去给袁公子的侍从。”

灵心也很忍受不了袁召色/欲/熏/心的样子,听到江漓放话,连忙将手中端着汤药的托盘送到了床榻旁的下人手中。

袁召见到汤药,倒也没甚在意,由那下人伺候着喝下一口。

谁知,刚喝入口中,他的一张脸瞬间扭曲,下意识就要吐出来,可碍于江漓在场,到底还是忍住了。

一口苦水含在口中,吐不出咽不下,还说不出话,袁召的脸慢慢涨红了,脸色越来越难看。

江漓状似不解,道:“袁召哥哥怎么了?这药听说是姑母请名医专程为你熬制的,效用极好,可是有什么问题?”

袁召口中“呜呜”地叫了几声,想要说什么却说不清,只得两眼一闭,屏住呼吸强行将口中的汤药给咽了下去。

他深呼吸一口气,后背已经出了一身的汗,道:“不知为何,这药喝着比往日苦了许多。”

江漓便笑:“许是换了方子?阿漓听说大夫会根据病人的病情发展,更改用药的方子呢。看来,这位名医的医术了得,良药苦口,袁召哥哥还是快些喝下吧。”

“这……这……”袁召望着那碗黑漆漆的药,几次犹豫还是下不去口,这味道实在是难喝,一大碗喝下去,恐怕要吐。

这什么破大夫,竟然能熬出这么难喝的药!最最要紧的是,好巧不巧江漓也在场。

当着美人的面,连碗药都喝不下去,岂不是丢人?

正犹豫着,江漓又道:“袁召哥哥,快喝呀!”

那一声声“哥哥”将他的心都要喊酥了,袁召心一横,捏紧鼻子,端起那一大碗的药仰头“咕咚咕咚”地一阵猛喝。

直到“啪”的一声,他重重将空了的汤药的碗放回托盘,饶是强行忍耐,还是在咽下最后一口苦药的时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玩意儿,喝完药竟然要了他的半条命!

江漓见他明明想吐却强忍着还要维持风度的样子,心中一阵暗笑,仍装作佩服的样子,道:“阿漓从小最害怕喝药了,袁召哥哥真厉害。”

见到袁召被哄得已经有点飘,她口中话风一转:“不知有一事,夫人可曾对袁召哥哥说过?”

袁召轻飘飘如坠梦中,道:“何事?”

江漓道:“夫人曾与我提过出嫁后,我生母的嫁妆一事。”

嫁妆?这可是大事!

袁召脑子顿时清醒了大半,眼睛盯着江漓等着下文:“夫人说了什么?”

江漓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本心想,出嫁从夫,既然是嫁到了夫家,我便也想要将生母的嫁妆带到夫家,毕竟那是笔不小的财物,对夫家来说定会增添许多助益。可夫人说,我生母的嫁妆是带到江府的,合该留在江府,我是嫁出去的女儿,她自会给我额外准备一份嫁妆。”

这些话江漓可没冤枉袁氏,被关在柴房的那几晚,袁氏每次来都要将这话说一遍,是以方才江漓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原原本本将袁氏的话复述,一字不差。

闻言,袁召已经色变,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你说的句句属实?这些话都是我姑母亲口跟你说的?”

江漓点头。

袁召有些怀疑,可细细一想,忽然恍然大悟。

姑母之前一力撮合他和江漓的婚事,的确说过江漓生母的嫁妆,可,姑母没有说娶了江漓之后,这笔嫁妆要给谁啊!

他原本以为,娶了江漓这笔巨额嫁妆自然而然是给他这个夫婿的,原来姑母自己都在打嫁妆的主意!

到头来,他是白白给姑母做了嫁衣裳?!

姑母是将他当作傻子一样的纨绔公子哥吗?

这绝不能忍。

江漓见他脸色越来越沉,心知“火候”已差不多,便客气告辞:“袁召哥哥,时间不早,阿漓先走了。”

大笔嫁妆即将流入别人手中,袁召已经没了看美人的心情,敷衍的“嗯”了声,又陷入了沉思。

江漓也不管他如何,轻轻行了一礼,带着灵心径直离开。

——

及至傍晚时分,袁氏照理去看望袁召。

进入内室时,袁召正躺在榻上,见到她却没有了往常的热情与恭敬,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后就没有声儿了。

袁氏心中不快,但也没表露在脸上,关切道:“召儿,姑母来看你了。”

袁召态度依旧淡淡的,转头冷冷地看着她,问:“姑母可想做什么瞒着侄子的事?”

袁氏心头一跳,有种不安从心底升起,疑惑道:“姑母一向都是以你为先,处处替你操心,哪里会瞒着你什么?”

袁召冷笑了一声,道:“姑母难道不想打江府原配的嫁妆的主意?”

“你,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说八道之言?”袁氏脸色转变了好几次,是被戳中算计的难堪,“你人都还没娶进门,就已经打算着江漓生母的嫁妆,还将这脏水泼到你姑母身上来了?”

她看着袁召冷淡的直视,心中升腾起了怒火。

转念一想,老爷已经明确表态这门婚事成不了,袁召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她还好心好意看在娘家的面上这几日对袁召细心照顾,没想到却是照顾了个白眼狼。

袁氏当下也不想再忍,也换了冷漠的口吻,道:“更何况,你已不被你姑父喜欢,他绝不会将江漓嫁给你了,她生母的嫁妆,你做梦也得不到。”

袁召本就是纨绔的脾气,只有别人顺着他,没有他受别人气的份,见到袁氏一改原先软和的态度,加上在婚事上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心里顿时燃起了怒火。

他觉得浑身血气上涌,怒火越烧越旺,近乎冲破理智。

他不管不顾道:“姑母还想操纵江漓的婚事,小心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果哪一天京城那家大族得知了江漓的身世,我看姑母还能不能站在这里趾高气昂!”

袁氏陡然变了脸色,指着袁召的脸气得手指也在颤抖:“你,你怎么……”

袁召继续冷笑:“姑母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此等密事的吗?姑母,听侄儿一句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初江府不显,你只能借助娘家袁府的力量做成这件事,而当时年幼的我,作为袁氏宗子,正在耳室中听到了这一切。”

“你……你,召儿,此事非同小可,”袁氏被吓得魂飞魄散,心虚着怕袁召乱来,立马软了语气哀求,“刚才是姑母说错话了,召儿别同姑母一般计较……”

袁召见她这样,心中的胆气更甚,又想到到手的大美人飞了,怒气也更加上涌。

要不是姑母惹怒了江城,顺带抹黑了他袁召,江城至于直接拒绝了这门婚事吗?

越想越气,袁召拔高了声音,立起了上半身,大声道:“姑母,你现在才知道错……”吗?

那个“吗”字还没说出口,袁召忽然觉得口中一苦,因为太过激动,刚才喝苦药时的恶心感骤然涌上,他脸色发白,大口地呕了出来。

难闻的秽物喷涌而出,淋了袁氏满身。

袁氏何时受过这种污秽,尖利地叫起来,用帕子捂住口鼻,也开始躬身干呕。

顿时,室内尖叫声、咒骂声、脚步声乱作一团。

……

不同内室的混乱,院落外却因荒凉偏僻十分安静。

一个小小的身影猫着腰蹲在靠近窗边的杂草丛中。

听到里头响起了动静,她谨慎观察了四周,确定无甚人看到自己,便加快脚步迅速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