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江漓终于到了京城。

姜芸儿亦坚持着,一路用双腿硬走,跟着走到了京城。

对于姜芸儿此举,江漓都看在眼里,但她当作不见任由她如此,只想看看对方下一步棋会如何走。

按照前世江漓对姜芸儿的了解,姜芸儿跟着他们的车队一路狼狈跟随,必定是心里笃定了什么。

就如前世她一心跟在袁召身边,使劲手段将她斗得灰头土脸一样,取代之心昭然若揭。

那么这一回,她是瞧上了身份尊贵的摄政王?

江漓将这种猜测在心里转了好几圈,突然勾起唇角笑了下。

攀附权贵如姜芸儿,这一世的胃口,竟如此大了。

那么,她便稳坐钓鱼台,看看对方到最后究竟是如何引火自焚的。

——

到了京城后,林殷带着江漓谢过摄政王,便着急忙慌地将她带到了林府。

林氏是京都权贵,虽然外祖父已经退隐,但树大根深,门第依旧高崇。

江漓跟着舅舅走过一派巍峨的建筑,穿过九曲回廊,终于来到了宅院东南角外祖父避居的院落。

正厅内,头发已花白的林氏家主早已等候,见到儿子身后紧随入内,与自己两名女儿生得眉眼神似的小姑娘,一下子热泪盈眶。

他忙上前迎了人,上上下下看过小姑娘毫发无伤,这才颤抖着音调,道:“阿漓,阿漓,终于回家了。你舅舅在信中已经将林家的事都尽数告诉我,别怕,别怕,从此以后待在外祖父身边,再也不会有人能欺侮了你!”

话毕,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恨恨地捏紧了拳头,又道:“我老头子虽然归隐山林,但在朝中尚且有几分势力,你放心,我已一纸诉状提交大理寺,那袁氏再无苟活的机会,就连作为帮凶的满门袁氏及江城也要罪加一等,从重发落!”

此话掷地有声,江漓听得心中一定,眼眶也微微湿润了。

从小到大,自有记忆起,她还从未有此刻这般让人放在手心疼护过。

她终于也有自己的亲人,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亲人了。

江漓哽咽一声,不肯在外祖父面前露了怯,强行忍住眼眶的泪水,重重点头。

——

那一边,姜芸儿从江南走到京都,脚上已经伤痕累累。

看到江漓一行的马车和那身份矜贵的男子分为两路,她迟疑了片刻,让婢女跟在了男子车驾后头。

等到许久之后婢女归来,姜芸儿仔细观察对方的神色,察觉到了几分慌张和惊惧。

她问:“这么害怕?你被那贵公子抓住了?”

“没,没有。”婢女被姜芸儿点破心事,面上的恐惧更加深重,连连摇头,道,“姑娘,奴婢亲眼看到那公子进了……进了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

身在江南时,她曾听袁召说起过几句,当今圣上势弱又年轻,执掌朝堂权柄的是先皇之弟摄政王陆凌霄。

又听闻陆凌霄此人年少有为,如今年岁只有二十有四,算算年纪,那贵公子的确和摄政王年岁相符。

姜芸儿心头一跳,整个人都坐直了,心惊之外由陡然升出了几分激动。

竟是摄政王,竟是摄政王!

她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作出这最后一试。

想到这里,姜芸儿顾不得双腿的疼痛疲惫,道:“快扶我起来,去打听莫府莫大小姐莫珊何时出行,我要去见她。”

——

姜芸儿一连在京城打听了几天,才得知了确切的消息。

莫府千金莫珊今日会来锦绣坊挑选钗环首饰,这祖宗身份矜贵,脾气也很大,不喜欢与人同看锦绣坊珍稀之物,来之前就让人提前清场了。

姜芸儿厚着脸皮躲在一堆衣裳下面,才得以逃过清场。

天气热,她在层层叠叠的衣服里,被闷得满头大汗,差点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听到莫珊颐指气使的声音,她猛地从衣裳堆里钻了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莫珊从小养尊处优,何时见过如此狼狈邋遢的人,见到一个陌生的女子出现,眉头已经皱起,冷斥身侧锦绣坊小厮:“贵坊好大的排场,我今日来逛,你们拿个乞丐来陪?”

锦绣坊小厮也没料到平白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又知道莫府的这位大小姐脾气大不好招惹,吓白了脸解释:“莫大姑娘,真是对不住,小的这就将此人打发出去!”

莫珊今日心情尤其糟糕,闻言懒得搭理小厮,只一个劲的选首饰,看到喜欢的就让婢女拿在手中,不喜欢的则直接将之扔到地上踩碎。

小厮看得心惊肉跳,但碍于定远侯府势大,根本不敢置喙一声,一面又低声呵斥着姜芸儿赶紧离开。

姜芸儿遭了罪闷在衣裳堆里,就是为了等到莫珊,哪里能甘心在正主面前被赶走。

她一面抵抗着小厮的驱赶,一面大步靠近莫珊,道:“我知道莫大姑娘在担心什么,愿献上计策。”

莫珊闻言,倒是难得愿意看她一眼。

不过很快,她唇边就发出一声冷笑:“你?”

破衣烂衫,给她提鞋都不配的卑贱之人,还好意思说给她献策。

姜芸儿感受到对方毫不掩饰的贬低与轻视,脸上有一瞬间的难堪。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心绪,仍旧大声道:“江南来的消息,莫大姑娘想必很是忧心,不过无妨,我这里的对应之策保管让莫大姑娘地位不变。”

她怎么知道江南的事!

莫珊终于变了脸色,转眼紧紧盯着眼前邋遢的女子,眼眸里都是不可思议。

江南来的这个消息,在京都并无任何泄露,她能知道还是源于前几日她性子上来为了要银钱找父亲大闹,到了书房门口却发现母亲也在,二人在说什么“江南探亲时生下了孩子,不过被歹人故意设局,抱错了孩子”云云。

莫珊一开始没往心里去,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才察觉,父亲母亲口中的那个孩子不就是她自己吗?

什么抱错?什么歹人设局?

难道她不是父亲母亲的女儿,不是莫府的嫡女吗?

如果不是,那她是谁!

此后几天,莫珊辗转难眠,心头总在猜测江南的事究竟是何真相。

越想,心里就没底。

越想,心中就紧张,坐立难安。

她也难得开始反思,因为认定自己是高门贵女,她便放任自己纨绔挥霍,做什么都肆无忌惮,因为她知道,不管闯下多大的祸事,都由整个定远侯府替她担着。

她是莫府嫡女啊,怕什么!

可如今却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有可能不是……

每次想到这一种可能,莫珊就吓得心惊肉跳。如果她不是莫府的嫡女,她从前做下的恶事,从前得罪的人……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姜芸儿仔细盯着莫珊阴晴不定的脸,看到那张脸神色几番变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见对方神思不属,姜芸儿重复道:“莫大姑娘,您可以永远是莫大姑娘。”

此言一出,让莫珊彻底从回忆中脱离出来。

她沉下了脸色,命令小厮退出楼阁,最后道:“说出计策,若有半点欺瞒,定将你碎尸万段。”

姜芸儿忙卑微躬身称不敢,而后低声说了一句话:“听闻莫大姑娘与摄政王有婚约在身,虽然未真正成婚,可如果将此关系提前敲定,有了摄政王妃的身份,莫府要废您莫氏嫡女的身份,也要掂量掂量了。”

言外之意便是,只要成为摄政王妃,稳固住了在京都的地位,就算母家发现她是个假的,也没办法直言她是假的。

这样一来,那个江南来的真千金,无论如何都成不了真的了。

这计策实在是一箭双雕,她仰慕摄政王已久,好不容易骗得久不问世事的摄政王府老太君点头应下了婚事,可不能前功尽弃。

要知道,万一摄政王否决了这门婚事,没看上自己,那么自己从前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所以,近日摄政王归京,她可以利用这次机会靠近他,一旦生米煮成熟饭……

想到这里,莫珊没忍住笑了起来,心中便有些蠢蠢欲动,转身就要回府好好谋划此事。

刚走出没几步,那献计的女子上前拦住了她。

莫珊脾气上来,不耐烦道:“你还有何事?”

姜芸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尽量将自己的身子匍匐地更低,诚恳道:“小女子愿为莫大姑娘身先士卒,求大姑娘收留。”

此女几次三番在自己面前挑战忍耐度,倒让莫珊十分纳罕,故意躲在衣服堆里热得一头汗给她出谋划策,末了竟然还要留在她身边身先士卒?

莫珊不是傻子,问:“你想得到什么?”

姜芸儿早已想好了说辞,从容答道:“钱财,小女子是寒门出身,过怕了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我要足以可以傍身的钱财。”

——

姜芸儿得了莫珊救济的银子,在京都的客栈落脚的第五天,收到了莫府递出来的消息。

明日摄政王将出府巡街,在临安酒馆落脚,成不成就看明日。

姜芸儿得了信,连日来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笑了起来。

婢女在旁看得心慌,磕磕绊绊地问:“姑……姑娘怎的了,有何好笑的事吗?”

姜芸儿当然不会将此事细节告诉区区一个婢女,吩咐她去买吃食,自己则为自己装扮。

她换上了纯白色裙衫,长发用一支简单的海棠簪挽着,虽然容貌并不出众,但胜在简单素雅,有高洁之气。

莫珊仰慕摄政王,又生性好奢靡,她不好与之争华丽,只好另辟蹊径,从素雅高洁入手。

男人么,见惯了京城高门贵族女子的华丽矜贵,必定也想换换口味,寻找点新鲜的姿色。

所以,她与莫珊的打扮反其道而行之,想要博一个与众不同,让自己在莫珊“饿虎扑食”的对比下,突显出一种别样的清新靓丽。

打扮好后,婢女买的吃食也到了,她简单吃了几口就出门去与莫珊会和。

两人悄悄到了临安酒馆,一直等到摄政王入席,才将准备好的令人产生幻觉的药粉混入小厮端着的酒液中。

不一会儿,厢房内果然有了动静,似乎是药效发作了。

莫珊是急性子,行事也鲁莽,听到里头有动静,生怕里头的人被其他人截胡,她迅速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姜芸儿见状,也紧跟其后,但却并未入内,而是在厢房门口停下了。

莫珊进内后,留了心眼,迅速将身后厢房的门关紧,扭头就要找身中迷药的摄政王。

可她刚一转身,就愣在当场。

这屋内哪里有神志不清的摄政王,分明眼前权倾朝野的男人神志清晰得很,正神色阴郁地看着她。

且,摄政王身侧的一摇扇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但这笑意落入莫珊的眼里,竟然被她品出了几分……怜悯?

莫珊心里一慌,忍不住后退几步。

可身后的厢房门已经被她自己关上,莫珊退无可退,只能徒劳地将身子贴紧雕花木门。

方形摇着扇子,笑道:“在下与王爷正议事,莫大姑娘是……”来送死的吗?

莫珊看看脸色越发深沉冷厉的摄政王,又看看笑得像狐狸一样的摇扇男子,脑子一时卡壳。

不,不对啊,事情怎么变成这样的走向了,姜芸儿跟她合议的情况里并没有这一条啊!

那个该死的姜芸儿呢,怎么不跟进来替她出谋划策了!

莫珊暗恨,心里想着出去后一定要将那个女人丢进秦楼楚馆受尽折磨,方解她眼下窘迫的愤怒。

可,她尚未想出解困之法时,方形忽然变戏法似的,拿来了一盏酒壶。

莫珊见之脸色立刻就白了。

这酒壶……这酒壶明明就是刚才她下药的……

莫珊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酒壶,张开了唇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怎么办,她现在逃还逃得掉吗?

方形并未给她逃的机会,一声令下,立刻就从门外进入两名暗卫,一人禁锢住了莫珊的手臂,将人死死摁着动弹不得。

而后方形手拿着酒壶,一步一步地靠近,似笑非笑:“莫大姑娘莫非出门没有带脑子,竟然用这种拙劣又下三滥的招数对付摄政王?呵呵,说出去就不怕被笑掉大牙吗?”

“莫大姑娘放心,你胆子小,下在这酒壶里的药粉实在是量少又单调,我好人做到底,在里头加了更多的‘配料’,希望你笑纳。”话毕,也不管莫珊如何摇头抗拒,他上前冷着脸将酒液全部灌入了对方的口中。

做完这一切,方形扔了手中酒壶,嫌恶地退开和莫珊保持距离,对摄政王道:“王爷,已妥当了。”

陆凌霄这才淡淡“嗯”了声,起身往外行。

经过莫珊时,他冷冷低眸下瞥,视线扫过来的刹那,莫珊忍不住浑身一抖,心肝俱颤。

她从未见过摄政王有这样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还没等莫珊反应过来,她忽然觉得从心底升起一股燥热,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难以控制。

她心知自己在酒液里加了什么,顿时又惊惧又害怕,整个人缩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心里祈祷着此时千万不要有人进来。

可事与愿违,屋门“吱呀”几声打开又关上,几名衣着破烂的乞丐走了进来。

他们见到地上蜷缩着的莫珊,顿时眼睛放出了光,嬉笑着、争先恐后地扑了上去。

很快,厢房内传出莫珊凄厉挣扎的哭喊声。

——

再说姜芸儿在莫珊进入厢房后,并未跟随进入,而是识趣地等在屋门口。

等到厢房的门再次打开,她收拾了脸上的表情,楚楚可怜地抬眸往前,将视线落到了正往外行的男人身上。

陆凌霄此时并未留意门口的人是谁,他抬步欲离开。

姜芸儿知道自己哄骗莫珊为自己的先锋,给自己后续的表现做铺垫对比,眼下摄政王被触怒出来,此时正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忙追上前道:“王爷,留步!”

前头的陆凌霄脚步顿停,转过身来,凤眸似一潭深不可见底的寒水,冷冷地看着姜芸儿。

姜芸儿是真的在寒门长大,从未近距离见过这样神武有威慑的人物,被陆凌霄这么一注视,她方才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胆气立刻消散了,怯怯道:“王爷,小女……小女担心王爷,是以一直等在门口。”

“担心本王?”陆凌霄剑眉微皱,半晌,冷呵了声,问,“担心什么?”

姜芸儿掐柔了声音,低垂着脑袋作出温婉高洁却又顺从易攀折的模样,道:“小女看出莫大姑娘进内对您不怀好意,莫大姑娘此人诡计多端,小女怕王爷因此吃亏,便自告奋勇等在门口。见王爷安然而出,小女心中便安心了,但王爷回府后务必请御医把脉诊断安危,莫大姑娘之用计歹毒不得不防。”

陆凌霄静静听着娓娓道来,言语里尽数是对他的关心,可他越听眸色就更沉,只到后来唇边溢出一声冷呵,道:“如此说来,本王还要谢谢你了,姜芸儿?”

姜芸儿本想再说些什么,好将自己纯稚清灵的一面完全展露,毕竟从前她就是这般迷惑身边的男子情丝,利用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听到男人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姜芸儿周身一冷,整个人像坠在迷蒙冰湖里,透着股诡异。

她从未与摄政王有过接触,对方为何能直呼自己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