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猫所立之处,原先是用作养花草的高台,有些花喜攀爬,有些垂落,故此眼前的木台子高低错落,最高层比院墙稍高一些。

庄子易了主,架子上花业已搬空,光秃秃的。

宋遂远不过向门卫多吩咐了几句,迟了一步,等他进入庄子早已不见阿言身影。

眉头刚皱起,头顶传来一声“喵~”

宋遂远抬头看去,神情无奈:“你上去做何?”

远眺。

“喵~”阿言答,往后退几步,到了一小片阴影里。

抬头是广袤无垠的蓝天,成堆的白云缓缓飘,朝左野园尽收眼底,朝右看青山车马,皆非阿言所观,他不过是一上来便发现了两个小孩,趁着所有大人忙乱,躲在湖边偷偷烤鱼吃。

再等一等,等鱼烤熟,猫就去抢来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孩童烤鱼,猫猫在后。

养花架子城中鲜有,宋遂远以为小猫想看个新奇,稍稍等了它片刻,然而阿言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只能出声催了一次。

阿言懒懒地喵一声,鱼翻面了,快好啦。

它倒是有回应,听起来心情不错。宋遂远听不懂猫言,知道它无事,便随它自己玩了。

管事恰时上前见礼,指引公子至膳厅。宋遂远简单认过面孔,客套了几句,午膳正好准备完成,陆续呈了上来。

饭菜香气交织,鲜香扑鼻,十分勾人食欲。对食物相当挑剔的宋遂远原先饿过了劲,闻到这股香气也食指大动,执筷一一尝过,尤其对其中一道凉拌小野菜钟情,吃了大半碟。

腹中渐渐充盈,宋遂远停下筷子,问道:“这是什么菜?”

管事殷勤介绍道:“是桑华山上土生土长的野菜,当地人叫它苦叶,有开胃化食之效,此时正是当季,公子您若喜欢,我差人多去挖些来。”

“可。”宋遂远颔首,想到那只贪吃的小白猫,“再做一盘来。”

上一世,他不食人间烟火,不重口腹之欲,如今才发觉人生悠然之处,藏于柴米油盐、清酒远山。

这般想来,被云世子特意送回京的阿言倒是比他活得还痛快。

想到阿言它便回来了。

门口,阿言叼着一条鱼哒哒哒跑进来,跳上桌后往宋遂远面前一放:“喵喵……”

猫抢了两条,送你一条。

宋遂远怔愣住,与眼前圆瞳乖巧的小白猫对视:“这是送我的?”

才养了两天,便会往回叼鱼了?

阿言伸出小爪子往前推了推。

是给他的。

宋遂远看看鱼,又看看猫,第一次理解了为何有宫妃把猫当孩子养。

他忍不住笑了笑,受宠若惊中保持着理智问它:“你从哪里弄来的鱼?”

鱼已经烤出焦层,显然不是它那两只小爪子能做到的。

阿言见他已经收下,翘了翘尾巴,无视他的问话转头去吃桌上其他菜。

吃吧吃吧,吃了猫的鱼,堵上你的嘴。

不要天天套猫的话。

猫带回来的鱼,鱼肚还留有一个牙印。

宋遂远虽然感动,但不能保证他的这只灵性小猫不像普通猫一样叼耗子,一筷子也没敢吃。

完完整整一条玄鱼,酒楼中动辄百两黄金,被宋遂远装模作样用筷子夹碎,放置一边。

管事额角冒冷汗,举袖擦了又擦。

玄鱼难伺候,不易长成,是宋公子特意养在此处,只供宋府。

又是家中哪些个小兔崽子如此大胆,要他命啊。

宋遂远并未给管事一个眼神,他留意到小白猫在桌上转圈吃不方便,便又抱进怀中亲自喂,尤其是他自己喜欢的凉拌苦叶。

喂一口,阿言囫囵吞下。

又一口,阿言再吞,小爪子指了指兔肉。

宋遂远视而不见,又夹了一筷子苦叶到它嘴边:“苦叶清甜解腻,再吃一口。”

阿言避开圆脑袋:“嗷。”

拿开,不吃。

“多谢你的烤鱼,这道菜我也喜欢,特意让他们为你重新做的。”宋遂远动之以情。

阿言圆脑袋埋进爪子里:“嗷……”

那猫也不吃。

宋遂远装作疑惑地放下筷子,摸了摸它的肚皮:“为何不吃?已经饱了么?”

阿言甚至都没管肚皮上的手,指着桌上大声道:“嗷!”

猫要吃肉!

宋遂远顿了下,思索片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不喜欢苦叶?”

阿言点头。

阿言顿住:“……”

他自暴自弃用小猫爪子抹了把脸,对,聪明阿言就是能听懂人言。

小猫对话喵喵叫都可以算作巧合,点头算个什么事啊。

宋遂远看着丧气的小白猫轻轻一笑,它难道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吗?

就没见过比它还爱接话的小猫。

用完午膳,宋遂远还未说话,阿言便迅速地落地跑出门。他目视那道背影闪电似的跑没影,好笑地摇了摇头。

午后,宋遂远重新安排了庄子上的人,管事的直接换了一人。

将乱七八糟的账本丢给新管事整理,他出门在庄子里转了转,他收了庄子后还未逛过。从正厅到寝室书房,绕过仆人院子,一路沿着湖至湖心,走回野园大门口,一直未碰到小猫踪影。

一个多时辰不见。

宋遂远不免担心,阿言虽灵性,但到底是一只猫,且初来庄子。

他皱了皱眉,视线掠过搭起来的木头时停顿了下。

这架子倒是天然适合寻人。

养花台上,宋遂远看到了与阿言所见同样的风景,同样无心欣赏。

他很快找到了那一小白团。

庄子里有一片地用来开垦种些草药,如今有一种药正茂盛。阿言正在那片地里打滚,一爪破坏一把草药,听见有人经过它就躺平装死,藏在茂盛里,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宋遂远就没有发现。

————

直至将近天黑,宋遂远才等回小白猫。

它下午在草药田里打滚,毛发蹭上了泥土,受宠家养小白猫变得灰扑扑的。

宋遂远立于廊下,垂眼神色不明地看着浪回来的小灰猫,声音淡淡:“你若是跑丢了,我如何向太子殿下,向镇国公世子交代?”

阿言本以为躲一下午,回来要挨宋遂远的一顿骂,都已经准备好嗷嗷骂回去。然而面对这与预想中截然相反的轻飘飘一问,它不安地踩了踩爪子。

他吃软不吃硬。

小猫垂着圆脑袋踩爪子,看着还有些可怜。但这小东西胆子大的很。若是这次轻拿轻放,下次它再故意躲去哪里不一定能找到。

不能开这个头。

故此宋遂远视若无睹,继续维持着平静冷酷道:“万物可食,四方可行……镇国公世子何必将你托付于人,你大可以独行。”

“如此,我不必担忧,你不受拘束,各自安好,对不对?”

阿言瘪嘴,上前两步,在宋遂远腿边蛮横地蹭了蹭脑袋,勉强算作撒娇。

哼,你又没有找猫。

猫猫很好找的。

宋遂远转身入了寝室。

在猫看不到的地方眯了眯眼,原来阿言吃这套。

阿言没见过这样什么都不说的宋遂远,有点急了,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喵喵……”

说话就说话,怎么可以生气,猫猫今天都没有生气……

至于宋遂远说的独行,阿言就没想过。

猫和人不同。他有镇国公世子的身份,无召不得入京,自不可能以云休的身份回来。但是变成猫又脆弱,非常依赖人,需要人照顾,所以他才选了太子表兄。

这两天宋遂远将他照顾得很好,猫喜欢被喂食被抱抱,虽然宋遂远有点爱套话……

那猫也不想换人!

宋遂远把握着这之间的度,在小猫追上来时,一把将它捞进怀里,叹了口气:“阿言,你可以生气,但是不要让人找不到你。”

阿言乖乖待在他怀里,圆瞳心虚,有在认真反思……然而视线触及一旁的清水盆,脑袋瓜子猛然转了起来,小爪子抬了起来——

宋遂远又叹息:“我方才正打算净脸,听见你回来出去了,现在水温正好,我给你沐浴。”

阿言挠了挠脸:“……”

原来不是提前准备给猫洗澡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