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园清净, 爬爬山抓抓鱼,一家三口乐不思京,宋遂远盘算着能住到盛夏, 不过到立夏前几日,宋夫人亲自来到了野园。

宋遂远听闻管家来报, 立马出门相迎:“娘如何出京了?”

贺锦兰扶在侍女手臂上,回道:“自然为接你二人回家。”

紧接着又问:“尺玉现下在何处?”

“尺玉玩闹了一晌,眼下在歇息。”宋遂远说着, 上前扶住贺锦兰,引她回院子, “您先稍作休息,用些膳食他便起了。您既然来了, 便多住上几日。”

他自是不大信,特意来接的理由。

贺锦兰闻言摇了摇头,稍叹一口气。

宋遂远对此不解道:“为何?”

贺锦兰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你当真忘了?再过几日是你生辰, 弱冠之年, 行冠礼如此重要之事都忘得彻底。”

宋遂远双眸微怔。

弱冠。

当下的、却也听来遥远的年纪,过生辰一事也遥远至极,上一世自弱冠后,生辰便只剩长姐寄回京中的书信一封。

他也是忽地恍然, 自己的生辰在立夏后一日, 快要到了。

“明日还需至寒云观, 为你合一合字, 再挑加冠长辈……”母亲在耳边仔细叮嘱着, 宋遂远敛神, 浅勾着唇倾身听教。

至正厅,贺锦兰话锋一转, 想要先看一眼尺玉。

宋遂远朝管家使一眼色,带他退出去后朝他娘道:“盛京到此一路颠簸,您先用点膳食,我去抱他过来。”

小崽子可是和他爹爹一同睡着。

贺锦兰不大赞同道:“我看上一眼,莫要吵他。”

宋遂远忙大步离开,丢下一句:“无碍,已到他将醒的时辰。”

宋遂远进屋时,云休已经醒来,应是刚醒,尚不大清明,瘫着身子看过来,嗓音沙哑地问:“有人来做客?”

宋遂远行至床边,握住他伸过来的一只手,温声道:“嗯,我娘来了。”

他的视线掠过里侧一眼,小崽子侧着小身子睡得正香。

“嗯?”云休顿住,愣了两秒,缓缓坐起来,猫眼呆呆,“谁来了?”

“宋夫人贺氏。”宋遂远笑,坐到他身侧,一手习以为常地搭到了他腰间。

云休反应过来忙摸了摸脸,幸而今日恰好未卸□□,他挠了挠脑袋问:“你娘来野园了,为何?”

宋遂远顿一下,视线微垂:“……明日去寒云观卜卦。”

“唔……”云休颔首,又好奇地问,“所为何事?”

寻常人家有要事才会卜卦,猫猫八卦。

宋遂远与他的一双圆瞳对视,启唇道:“为几日后我加冠。”

猫眼眨了眨,安静片刻:“你生辰?!”

宋遂远原先心底有一些微妙,或许是为生辰,或许是为加冠之年,不过见到云休忽地明亮起来一双眼,都变为淡淡的愉悦。

“原是加冠。”云休说着,歪头看他,小声欢快道,“原来二十岁就会变成聪明的大人模样。”

宋遂远才大猫一岁,但比猫像父亲和爹爹那样的大人。

需要长到二十岁么?

宋遂远听出他语气中的憧憬,不免失笑,出声打破小猫的幻想:“因人而异。”

他也并非真正的二十岁。

云休思忖一瞬:“……似乎是的,你去岁就十分聪慧。”

那种经事已久的沉淀与从容,在猫眼中,便是“聪慧”。

所以猫二十岁也不能变成聪明模样,没关系,宋遂远聪明就够啦,而他,可以听话。

宋遂远含笑收下他的夸赞,揉了揉圆脑袋道:“等我把尺玉抱去给祖母。”

云休圆瞳微弯,点了点脑袋。

他二人说话都未将尺玉吵醒,小崽子睡在里侧,两只小拳头放在脸前,阖着眼皮正安稳。

宋遂远摸了摸他的小圆肚子,等小崽子开始动,再伸手把他抱起来,送到正厅时,尺玉将将睁开眼。

小家伙迷迷糊糊的,每每初醒甚是乖巧,双亲逗一逗就会露出几颗小牙齿笑起。

宋遂远与躺在怀中的尺玉对着笑了一小会儿,把他抱起来:“你看是谁?”

尺玉脑袋抵着父亲下巴,望了两眼,奶乎乎道:“祖母~”

霎时可爱坏了祖母,贺锦兰伸手抱过小崽子,语气昂扬,丝毫不见疲惫之意:“哎呦,尺玉又长漂亮了,给祖母看看。”

尺玉尚未完全清醒,闻言有些羞涩地趴到了祖母肩上。

宋遂远与祖孙二人坐了片刻,自己如意料之中多余,起身回屋陪云休。

云休方才等他们出门后又睡下了,宋遂远便陪他躺在了**。

宋遂远拿手指背面温情地摩挲着他的耳后,忽地道:“待加冠之后,我们去雁回城如何?”

云休仰起脑袋,圆瞳讶异:“嗯?”

宋遂远低垂着温和视线,问道:“去岁夏初时阿言回来,正好离开一年之久,想不想回去看看?”

毫无疑问是想的,他能察觉到,前些日子云休在盛京城中渐感无趣,这几日过来野园才放肆一二。

夜晚的身份到底要他压抑本性,小猫已然做的够好。眼下回暖,尺玉也大了些,去西北也该提上日程。

而他从未踏足过西北一境,这回也可顺带着亲自去瞧一瞧情况。

云休毫无意外地点点脑袋,话语明媚:“我带你回去!”

“嗯。”宋遂远道,低头吻了一下他的眉心。

云休攥了一下他的手,而后拉到自己的胸口,十分坦诚道:“……每次你亲我脑袋,我这里都有点奇怪。”

他仰起一双求知的眸子。

宋遂远掌下虚按着他的心口,闻言喉咙发涩了一瞬,轻声笑道:“这是哪里?”

云休当然知晓!

他一板一眼道:“爹爹说这是五脏之心。”

“那是你的心说,你喜欢我。”宋遂远低声道,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的额上唇间。

……

翌日,寒云观。

这一程,一家人全都上山来,宋遂远与云休交替着抱尺玉,直到上到山上,尺玉仍鼓着小胖脸不舍地看着无尽长阶。

小崽子自打学会走路,无论做何事都想要自力更生,然而他还不会走长阶,爬又会弄脏衣裳,届时仍得双亲抱。

云休单手抱着未能如意气鼓鼓的小胖崽。

宋遂远瞧见尺玉的表情,捏了捏他的小脸道:“等下山让尺玉自己走。”

总归下山回家,衣裳弄脏便弄脏。

尺玉挥挥小胳膊,认真道:“玉,会走!”

“玉厉害。”宋遂远附和道,很快哄好了小崽子。

云休闻言把小崽子放到了地上:“尺玉自己走吧。”

“好~”尺玉点小脑袋,迈开小步子朝着长阶奔去。

被一根细长的手指勾住了后领,云休为小崽子掉了一个头:“不是下去,要进观门。”

尺玉望着观门口的三节台阶,欢喜弯弯眼,拍着小手哒哒走过去,满足了爬了三节台阶,仰起小下巴:“玉会!”

尺玉跑在最前,一进门低着小脑袋撒欢乱跑,忽地撞到了一人腿边,霎时一屁股蹲坐在地:“啊!”

小家伙奶声奶气惊呼一声,未哭,只抬起了小脑袋。

年岁不大的道长蹲下,笑眯眯看着尺玉:“原来在此。”

宋遂远走近时正好听到这话,道长面生,他浅皱了一下眉头,上前抱起尺玉,拍一拍小家伙的衣裳,朝对方道:“幼子顽皮。”

道长与他对视,笑容意味深长:“无碍,我也有过。”

宋遂远颔首,不欲多言,抱着崽回身找云休,一道等着贺氏上来。

盛京城中权贵人家,来寒云观的皆有熟悉的道长,宋家每回前来皆寻玄诚道长。

今日寒云观来人不多,他们等待时,观中静谧,清晰无比的唯有尺玉的小奶音。

人少,故此他们跟在贺锦兰身后去寻玄诚道长时,坠在最后的那道身影更加显眼。

宋遂远怀抱着尺玉,小崽子探着小身子看那年轻道长,圆瞳中一片好奇。

云休也回头,一眼便皱眉头,小声不满道:“他的眼神好生奇怪。”

宋遂远目光闪了闪,护着两只小猫:“不必理会。”

他也不喜那人洞察一切的目光。

贺锦兰拜访玄诚道长,虽是为宋遂远加冠之事,他却未跟着进去,抱着崽与云休待在院外,一道看了看参天柏树上的丝绸,众生皆有所愿。

那年轻道长倒是推门进去了,道童只行礼,未曾拦他。

不多时,那小道童前来,言玄诚道长相邀他们三人。

云休朝宋遂远道:“你带尺玉去。”

猫就不去了。

小道童道:“是三个人。”

安静片刻。

宋遂远闻言腾出一只手牵云休:“无妨,去看一眼。”

“哦。”云休任他牵,很是听话。

宋遂远又问小道童:“方才进去的那位道长如何称呼?”

小道童自他们手上收回视线,恭敬道:“清净师叔祖么?清净道长。”

清净子。

宋遂远未曾想到是这个答案。清净子乃如今寒云观中师祖辈的独苗苗,据传得前朝国师真传,又避世上寒云观,所学当得起国师,却一生云游四海。

宋遂远上一世曾听说过他的占言,帝星式微,玄龙脉断。

玄龙即大楚,消息传到睿文帝耳朵中时,他亲自命人追杀清净子,却每每不得其影踪。

换言之,那位面生不如何靠谱的年轻道长,才有大才。故此……他的打量更加耐人寻味了。

他们三人进屋之时,贺锦兰正提起为宋遂远拟定的字。

“伯勤。”

宋遂远脚下一顿,这极陌生。

云休悄悄跟着道:“伯勤?”

宋遂远:“……”

上一世宋遂远,字其已,取“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意。这“伯勤”相比,对他的期待大相径庭。

上一世他爹已逝,“其已”是他娘最后的期冀。

宋遂远觉着,伯勤挺好的。

一些他爹娘的天真期待,比上一世的“其已”好些。

玄诚道长掐指算了算,颔首,贺锦兰微松一口气,于是宋遂远的字几乎已定。

云休低着头装“夜晚”,嘴唇相碰,无声念了几遍,先熟悉了一番。

尺玉在父亲怀中窝着玩手手,无知无觉跟念:“伯、勤。”

宋遂远点了点小家伙的脑袋。

贺锦兰所问之事已定,清净子看向尺玉,笑道:“去岁观天象,窥得将星下凡,今日得见果真不凡。”

贺锦兰可是亲耳听玄诚称呼小道长为“师叔”,听闻这话霎时睁大了眼,尺玉这……云世子当初,并非妄言!

尺玉当真有武官造化!

宋遂远低垂眼看怀中躺成一团咬小手指的尺玉崽,抬眼笑道:“道长过誉。”

清净子道:“还请多加教导,紫微伴星长明。”

宋遂远闻言眼底深深,顿了一下笑道:“道长说笑,教导幼子是父之责。”

尺玉眨眨圆眼:“呀……”

听不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