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 十里长亭离人相送。

与镇国公归京的浩**之景不同,离别时只有些许官员,皆是太子一脉、镇国公故交, 同太子一道前来。

冬日清晨寒气入骨,队伍最后有人揣手耸着肩, 听着太子与镇国公你来我回的交谈,微微走神,他的视线不经意划过泾渭分明的另一侧。

那里只有一家公子, 挺拔的身躯被毛绒温暖的狐裘包裹。

他多扫了几眼,估摸着, 这狐裘当是暖极,否则这天寒地冻也无人胆敢抱着婴孩出门, 且这么久都尚未冻坏。

宋遂远自然不会缺席送别场合,甚至昨夜未回宋府,宿在云休院中。今日府中有了动静后, 他便唤两只猫起床。正是因为他在, 此时身后化名为“夜晚”的云休,与狐裘中裹着粉雕玉琢的小尺玉,避免太过招摇,才能到来。

镇国公与太子道别之时, 宋遂远与“云休”立在一旁。此番他前来, 便是以云休好友的身份。而在他颈部一圈狐毛下, 露出一只圆溜溜的眼睛。

宋遂远操心地低头看尺玉, 方才一下车便将小家伙捂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小半张脸。

眼下小家伙未有不适, 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对面的“云休”。

尺玉严肃地皱起小眉头,转动小脸想要找自己的爹爹。

哼, 坏坏!

才不是爹爹,尺玉不喜欢!

宋遂远放下心来,安抚地摸了摸崽的背脊,却并未放他去寻云休。

狐裘下小崽子所着衣衫过于单薄,现下而言,实属异常。

等了片刻,主角的镇国公与太子并未多言,他饮下一杯离别酒,转身大步跨上马。

九溪与“云休”则是跟着在身上,朝着马车的方向。登上马车前,九溪朝宋遂远的方向看了一眼。

实则是看向了他身后的云休。

宋遂远知晓,并未回头看,且回以微微颔首。

九溪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后。

宋遂远的怀中忽地响起小小的哭声。尺玉隐在狐裘下的小胳膊挣扎着伸向大父的方向。宋遂远握住尺玉的双手,微微解开狐裘抱起小崽子放在肩窝,脸颊贴着小脑袋安慰他。

不似昨夜,尺玉这回直愣愣看着大父一步步远离,小小的脑袋瓜第一回 捕捉到一种陌生的情绪,模模糊糊明白了“分离”为何意,很是难过。

小崽子不常哭的。

宋遂远摸到他眼下的湿润,擦干把他的脸护在了怀中,低声同他道:“父亲在这里。”

爹爹也在。他在心底补上。

尺玉停了片刻,又开始哼哼唧唧。

一时间除了风声,只剩小崽子的奶音哭腔。

这长亭曾发生过无数次离别,有些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似乎随着年纪的增长,所经之苦众多,生离反倒是幸事。难得在此刻听到稚嫩的哭声,一时间惆怅似乎萦绕。

路旁雪压枝头清脆作响。

“驾。”

云握川最后瞧了一眼尺玉,同云休颔首,便驱马离开。

尺玉瘪着小嘴巴,听到动静抬头瞧了一眼,入目是远去的马车,小胖崽难过地倒回父亲肩窝:“大父呜呜~祖~”

僸酮彳亍樲傳

宋遂远收回视线看崽,大掌护着小脑袋,安慰的低语只有小崽子可闻:“很快便再见了。”

马车的影子也消失在官道尽头时,送行的人便要回城。

宋遂远与转过头来的周明晏对视了一眼,算作寒暄。

周明晏看到他怀中的小家伙,心疼尺玉陪着他们受冻,率先招呼身后众人回城。

在他身后,站位最近的是康离。

除过宋遂远,如今盛京未有他人知晓康离与镇国公府的干系,他今日出现在此,是因年前他便是东宫幕僚之一。

宋遂远自然与康离装作不熟,太子出了声,他便动身回到自家马车上。

带着似乎无甚存在感的夜晚。

方才在马车中坐定,宋遂远怀中的尺玉便转身朝爹爹要抱抱。

父亲一个人哄,小崽子仍觉不够。

云休抛掉装出来的低调,伸手抱过尺玉,亲了亲他柔软的脸颊。

方才他谨遵宋遂远的提醒,望着随便一处发呆,唯有父亲与爹爹转身时难过了一小下,此时情绪还算稳定,顺畅地安慰起了小胖崽:“不哭啊,等尺玉会走路了,我们就能和大父、和祖父再见面啦!”

宋遂远说的对!

尺玉方才在父亲嘴中听过一遍,小小一只趴在爹爹肩上,仍撅着小嘴巴闷闷不乐。

这时车厢外的车夫安抚好马匹,坐上车前扶住了轼:“公子?”

宋遂远环住一大一小并肩坐下,扬声朝外道:“回城。”

车轱辘吱呀声渐起,云休举着尺玉腋下让他站在自己腿上,压了些嗓音逗他道:“你还不会走路,到时候回雁回城,父亲和爹爹必须一路抱着胖胖的尺玉,手臂会超级累。”

胖胖的尺玉面上委屈巴巴,闻言抬脚在爹爹腿上走了两步:“呀。”

会!

“你看。”云休挑眉道,“尚不会走路。”

尺玉稚嫩的脸上浮现沉思,低头看自己的小脚丫,压出一层圆嘟嘟的脸蛋。

他原地坐下想了想,片刻后,忽地变成一只小猫崽,透过小衣领露出清澈的猫眼:“玉,走~”

小宝宝不会,但是小猫崽会跳墙!

还小小哒!

云休霎时噤声。

他看看躲在衣裳中的崽,转头看向宋遂远。

小崽子委实聪明了些。

宋遂远无奈摇头,解下狐裘,伸手把小小只的猫崽捧出来,裹住。他轻轻揉了揉两只猫耳中央之处,缓声道:“若是现下去追祖父与大父,那尺玉便见不到祖父祖母了。”

他微顿一下:“不如这段时日,尺玉先陪一陪祖父祖母,再学一学凡人如何走路,等父亲与爹爹收拾好行囊,我们再去寻大父与祖父,如何?”

奶乎乎的小白团子蹲坐着,灵性地眨了眨猫猫眼。

宋遂远又道:“在盛京,父亲和爹爹一起陪着你。”

尺玉举起小爪子舔了一下,扬起圆脑袋道:“喵。”

好吧。

尺玉崽的猫语与小宝宝语进度似乎一致,落在宋遂远耳中无甚区别。

勉强哄好了崽,宋遂远把他交给了云休,陪玩爹爹一向很擅长。

云休心下轻松地抱过小猫崽,把他塞进他自己的小衣裳里,圆眼认真同宋遂远道:“你要系好狐裘。”

不要让给崽崽!

“好。”宋遂远道,长指在脖颈下听话地打了一个结。

云休有模有样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弯弯眼:“唔,乖。”

头顶触感轻柔,宋遂远桃花眼中聚起了一丝诧异,随之失笑。

虽意外,他却……并不排斥如此。

云休顺手哄了一把宋遂远,似乎打开了什么似的,圆瞳饶有兴致地转了转。

宋遂远只见他忽地偷偷笑了一下,去逗小猫崽了,半眯了下眼。

小猫又有了坏主意。

云休逗着尺玉玩了一路,直到进入城门,让崽变回了小宝宝,为他穿上衣裳。

他们先回了一趟镇国公府,收拾了一些衣物到马车上,大多数是尺玉的小玩具。

最后给尺玉穿了一件厚衣裳,裹成球,他们收拾完将要离开,恰好遇到康离自侧门回来。他名义上租住的房屋,离镇国公府的那个侧门不远,如此掩人耳目。

“小叔叔,你与太子何时离京?”云休看到他想起问道。

康离答:“具体未定,总之在五日内。”

他叫住抱着崽要离开的两个小辈,道:“等等,上一回的药丸,我前两日又炼了不少,还有其他的,你们一并带走吧。”

上一回的药丸?

唯有避子丸。

宋遂远站定,温声:“多谢。”

康离这次与宋遂远说的细致了些:“这些药丸上都有标签,避子丸每日用一颗便好。你二人若是再想要子嗣,需断药一月方才可以认真准备。”

云休闻言看向了宋遂远,视线又落在他怀中的尺玉崽身上,摸了摸下巴。

虽然暂且考虑不到下一个子嗣,不过宋遂远认真颔首,接过瓶瓶罐罐:“还有一事,您既然跟着太子,请多备些解药。”

康离自然不会少带,解药毒药皆备,只是宋遂远特意提上一句……

“你是发现了什么?”康离问道。

宋遂远摇了下头,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心:“有备无患。”

他这几日仔细盘点过此次随太子出征的官员,以及与东蛮接壤的城内官员,若是内外勾结,可能性极低。

在战场上意外出事,除过武器马匹上被人做手脚,就剩下被人下了毒。

太子粗糙散漫,实则心细谨慎,这二者间又是后者最有可能。

而且……他想起昨日镇国公私下里与他交代过的事情。

盛京城中,还光明正大地藏着不安。

康离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并未追问,而是含笑提起另一件事:“太子殿下这几日总提起宋大公子似乎喜欢上一不可思议之人,旁敲侧击让我来问问你,打听一二。”

太子殿下好不容易打破思维,探讨一些他不大相信的可能。

宋遂远一顿。

“太子表兄好笨。”云休闻言插话道,“你瞧尺玉,与我,与宋遂远多像!”

尺玉崽奶乎乎笑:“哒!”

宝宝棒!

宋遂远回道:“不错,有此困惑,殿下远在北境也能念着我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