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用完餐,太子侍卫匆匆前来请周明晏回宫。
周明晏拧眉:“何事如此慌张?”
侍卫微顿,抬头快速扫一眼。
太子殿下在品茶,身旁气度华贵的宋大公子握着点心,在专心致志喂怀中小白猫,而那只小白猫翻肚皮仰躺着,嘴巴啃着零食,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看过来,满脸好奇。
微妙的停顿中,宋遂远恍若未觉,伸手盖了下阿言的肚皮,触觉平缓,吃下的一整条鱼也不知去哪了。
肚皮脆弱,容不得他人触碰,阿言霎时蜷起小身体,挠人的小爪子下意识朝着大手伸了出去,又想起这是他接下来的“仆人”,硬生生用另一只小爪子抓回来。
一小白团,左爪拉右爪,又蠢又机灵。
宋遂远不合时宜地展颜。
太子殿下没有避开人的意思,侍卫垂首:“……三皇子昨日于皇陵病薨。”
三皇子周明礼,贤妃所出。贤妃与云皇后彼此交心,故此三皇子自小跟着太子玩耍,与太子关系不错。
初春时三皇子不知犯了什么大错,被皇帝罚去常山守皇陵。
“你说什么?!”
周明晏霍然起身,面上过于震惊而失了方寸,琉璃茶盏落地。
“啪!”
宋遂远停顿一下。
缓了片刻,周明晏顾不得起身时打翻的那盏茶,匆匆告辞带着侍卫离开。
阿言见状用两只前爪握住宋遂远的手腕撑起来,朝着太子离去的方向慢吞吞“嗷~”了一声。
丢下猫了。
他不舍的目光往外追了一小会儿,回头,粉嫩的小舌头卷掉最后一口糕点,吃相优雅,嘴边毛发仍是干干净净,只有舌尖浅浅蹭过如玉指腹:“喵喵。”
算了,看在饭菜和美味点心的份上,勉强不换人了罢。
这一段明显敷衍的分离戏,连随墨都笑了一声。
“殿下已经离开,你归我养了。”宋遂远点了点猫头,将它放回桌上,用丝帕仔细净了手,道:“随墨给它一杯温水,今日吃的杂……”
说到这,他想到一件事,抓住膝上干干净净的小白猫后颈提到面前,目光迟疑:“……你主人教过你如何方便么?”
被问到这种问题,阿言愣了下,尾巴翘起来遮住那里,吊在空中的四肢翻腾:“嗷!”
愚蠢凡人!
虽然没有口吐人言,但它愤怒的表情传达尽它的意思,宋遂远薄唇轻抿,眸中隐匿意味深长,捏了捏它的爪子道:“好了,不问了。”
随墨倒着温水,颇有些不理解自家公子听闻三皇子薨的消息这般无动于衷,甚至有心情与白猫逗乐,于是小声叹了口气惆怅道:“三皇子才去皇陵,怎么就……薨了。公子您说会不会是遭人谋害。”
因着太子殿下的关系,在随墨心里,公子与三皇子的交情并不浅。
“是。”宋遂远淡然应声,毫无自己说了何等大事的自觉,他甚至看着小白猫凶巴巴的小表情有些手痒,顺心意揉了一把小猫凶脸。
“真的!”随墨惊讶。
阿言怒上加怒,被拎后颈的小白猫四只小白爪子在空中犀利比划:“嗷嗷!”
将本世子放下打一架!
宋遂远又捏了捏他气到飞起的耳朵。
手中小猫闹腾,身后随墨追着问:“那说不定三皇子守皇陵也是被人陷害——您都知道了,太子殿下会为三皇子讨回公道吧。”
宋遂远淡淡笑,并未回答。
逗够了猫,他单手困住白猫短短的四肢置于膝上,拿过水杯哄着喂它。
轻声细语顺毛好长一会儿,才顺利喂到。
以为自家公子是默认的随墨放下了心,立在一旁守着。
看着看着……
他怎么觉得公子,好像得了新玩具似的。逗炸毛,再哄一哄,小白猫的喜怒哀乐走了一圈,公子始终漫不经心笑着旁观。
屋外忽地响起一道雷声,不久黑云遮日,青叶抖擞。盛京初雨将至。
凉风进屋,阿言懒懒地挪了一寸,用宋遂远垂下的宽袖遮住自己,小嘴巴继续舔水,想起刚才主仆两人关于三皇子的讨论,翘起尾巴喵了一声。
愚蠢凡人。
周明礼是个坏东西,死了正好,连这都看不出来,笨死了。
世上只有猫聪明!
————
另一头,周明晏匆匆赶回宫,直奔紫宸殿,恰巧与同样得了信赶来的左丞相、礼部侍郎在门前相遇,三人冒了雨,殿外整理仪表后,再一同步入殿。
“礼儿无辜啊陛下!礼儿无辜……”
周明晏踏过门槛,只见往常清雅平和的贤妃卫氏撑跪于一侧,发髻歪斜,面色灰败哀戚。在她面前,龙椅上天子表情深沉,外人窥不得所想。
最后周明晏与父皇身侧的母后匆匆对上一眼,云后先行收回目光。
参礼之后。
与太子能够稳住仪态不同,年过半百的左丞相卫忠老眼垂泪,朝着贤妃拱手:“娘娘……节哀啊……”
贤妃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两行清泪滑落,满腹委屈开口:“父亲……”
才两个字,悲痛无法继续。她只有三皇子一个孩儿。
臣子入殿议事,打了照面已经不该,云皇后带着贤妃离开。
之后天子金口玉言,确定了三皇子逝去的消息,下令命礼部议祭文祭礼事宜,并道:“朕拟诏追封三皇子为纪王,纪王尚未加冠,丧礼宜从简。”
末了朝向卫忠,话语多了些人情:“皇子之薨乃天命,爱卿保重身体。”
卫忠诚惶谢了恩典,礼尚往来关照龙体。
礼部侍郎得了令,立于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君臣互相安慰后,皇帝不欲多说,挥手让三人离开。
太子殿下只走了过场,出殿门与两位老臣分开,径直去往后宫。
未央宫正殿。
云皇后遣散众人,着朝服独坐,撑着头显然在等人,等到太子见了礼,她缓缓睁开眼,无奈道:“晏儿,你冲动了。”
草率而行,当真以为所作所为能瞒过陛下?
周明晏铮铮而立,年轻锋利的面容不见悔色,冷声直言:“这是儿臣最好的机会。”
父皇独宠母后,爱屋及乌独宠嫡子女,在此前提下,周明礼都能够获得父皇一份偏爱,尽管有自己的缘故,但他并不简单。更不简单的是,他这三弟居然贪心兵权。
若非父皇因此厌弃,且父皇目前心神置于不足两岁的小七身上,可以动手斩草除根,往后指不定被蛰伏翻身的毒蛇咬死。
云皇后不觉三皇子能成大事,在她看来,太子不值得因此在皇帝那记一笔,然而事局已定。她疲倦地摆手道:“陛下不喜皇子相残,但凡你这太子之位有一丝不稳……唉,若是宋家那孩子尚在便好了。”
好歹能劝解几分,那孩子心底比杨为清明白。
“宋遂远好好的,又不是不在了……”周明晏小声反驳,摸了摸鼻子,“就算他在,我也会这般行事。”
云皇后瞥他一眼:“罢了,总归你自食其果,好好磨一磨性子。”
皇帝必然会罚,这次她无需多言请求。
母后这关过了,周明晏松口气,脚尖朝偏殿:“我去看看小七。”
宫外宋府。
被云皇后惦念的宋遂远正在给新养的小白猫安排居所。
若是他知道皇后的心思,只会想太子决然杀了三皇子其实有他一份力。
上一世,这时他们尚未察觉三皇子及其母族正拉拢文臣,侵噬兵权,直至明年太子出征前他才摸出头绪,可惜到底慢了一步,陛下意外身故,紧接着太子在战场出了事,三皇子顺利登基。
格局已定,宋遂远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入新朝为官,新皇心腹需有人抗衡。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新皇无知昏庸,高居庙堂不知思威,竟敢向军队开刀。西南镇远军、西北云字军,大楚儿郎鲜血遍染边境。
愚不可及的新皇是宋遂远的噩梦。
故此重生这一年没少在太子殿下跟前详述是非,三皇子倒了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是结党营私的卫家。
至于这次可能会落到太子身上的惩罚……再过不久,颂安府至芜州遭遇洪涝,说来危险之事,后方一贯安全。
正好适合太子。
话说回来,宋遂远手中摸着今年新编的藤席,指尖凉意温和,适合阿言。他道:“稍加修改,给阿言的小床铺上和尺寸的藤席。”
随墨正要应是,阿言伸出一只爪子压在宋遂远手上:“嗷~”
小床?阿言要睡大床!
白毛滚滚、小小一只的猫,圆瞳清澈乖巧,轻轻嗷一声简直像在撒娇。
随墨笑眯眯:“公子,阿言在感谢您呢!”
阿言不可置信:“嗷!”
愚蠢!
随墨:“您看!”
他们对峙起来,宋遂远轻笑一声,清浅温和的气声落入猫耳,生气的阿言瞬间想起正事:“嗷~”
阿言要睡大床!
它甚至飞快下地窜到内室,踩了踩宋遂远的床,响亮“喵”了一声。
霸占了哈。
“欸——”随墨想去抓阿言。
宋遂远拦住随墨,让他下去准备藤席,自己起身入了内室。
**绸布颜色偏深,白色一小团格外扎眼。
饶是阿言气势再恢弘,在宋遂远眼中,他那小身板在大床中央,只不过是占了丁点地方的小东西罢了。
“你要睡这张床?”宋遂远垂目问它。
阿言揣手趴下,猫眼舒服地阖起:“喵。”
自然。
宋遂远微微侧了下头,端详着那一小团道:“你有单独的小床,随墨安置得格外舒适。”
阿言:“嗷。”
不要。
接二连三的试探,宋遂远发现它也不知是太笨还是太聪明,丝毫不懂隐藏:“阿言乃神猫……可以听懂人言?”
宋遂远一向不信巧合。
阿言揣着爪子稳如老猫,看起来单纯只是个比普通狸奴可爱聪慧些的模样,淡定道:“喵喵……”
何止听懂人言,神猫会化人,吓不死你,略略。
他不担心的。
父亲说盛京越聪明的人,越不会信阿言其实也是人。父亲是他认知里顶顶聪明的人类,说的话自是真理。
宋遂远呢,算他聪明吧。
“小骗子。”宋遂远看他这模样,用指腹揉了揉两只猫耳。
上一世这只白猫也被云世子送回了盛京,只不过一直是太子亲自养,后来挠伤了贤妃的脸被太子送回西北,刚送回去,第三日便收到了云世子来信,让太子提防贤妃与三皇子。
彼时太子哭笑不得:“你看他如何说,阿言告知他卫氏存有不臣之心……他这性子随了舅舅,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宋遂远虽上了点心,却也更多是当成少年人的玩笑话。之后再听说白猫的消息,是云世子首战凯旋,军中传言四起,说云世子乃妖猫傀儡,妖猫口吐人言,为祸大楚,且会幻化世子模样,众多手下亲眼所见。
三人成虎,宋遂远对妖物化人之说有几分保留,但这只无法无天的小白猫身上定有秘密。
养着玩,或许有意外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