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眼中,宋遂远智多近妖,擅长根据某些不起眼的细节得出超出常人的庞大推论。旁人说“不知”是真不知,宋遂远口中的每一个“不知”,皆是敷衍。
周明晏歪头看了看说这话的宋遂远,抿了下唇收回视线,转而与杨炽谈论。
归一镇的药草全国流通,眼下寻草药都已寻至盛京附近荒山,不得不让人多想。大量风寒药,“大量”,应对时疫才需大量。
民间常言,瘟疫盛于立春,弱于雨水,衰于惊蛰。而今时日接近芒种,自不可按常理看待,若发生时疫,多与夏灾有关。
而今岁各地递上来的折子,并无此迹象。
“若是,有地方官员对时疫隐瞒不报?”杨炽谨慎掀起眼帘。
周明晏皱了皱眉:“待孤回去看一看折子。”
这两年他已被天子亲自带着处理政事,直面父皇治下的铁血手段,内心倾向于官员判断失误,大灾小报。
马蹄声踢踏片刻。
杨炽从沉思中回神,低声道:“这么多年,无论瘟疫、瘴气,亦或麻风病,归一镇从未缺过药草。或许……医者对瘟疫有旁人不知的猜测与断定方式,以至于他们能够……未雨绸缪。”
两人一路分析了七七八八,未置一言的宋遂远落在最后,耳朵听着二人逐渐分析到点子上。他并未插话,始终关注着怀中的小白猫,一路时不时捏一捏他的小爪子、挠挠下巴,阿言似乎喜欢被人触碰下巴,眼睛舒服地眯起来,迷离半晌渐渐睡着了。
宋遂远低头再看时,它已揣着两只前爪闭上了双眼,他笑了笑,单手护着轻搭在它轻微起伏的小肚子,轻声道:“小懒猫。”
打猎未成,却有其他收获,回到野园时,太子和杨炽稍作歇息,直奔盛京。
宋遂远送走二人,抱着猫回了主院。
刚至院口,新管家迎上前道:“公子,夫人今日派人前来,请您回京一趟,说有事相商,与大小姐有关。”
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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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遂远打发走管家,入室将小白猫放在**,心中暗想着难道是康大夫那边出了何事。
上一世,长姐随夫赴任荣陆府,直到他死之前,他与长姐一直是书信交流,故此对长姐现今的情况所知甚少。
那便有必要回去一趟,可以顺便再亲自看一看那一晚留下的线索。
随着这几日不断传来的消息,宋遂远对小纨绔的在意,早已不止单纯地想抓回来教训一通。他一向讨厌未知,而小纨绔却站在迷雾之中,是未知本身。
宋遂远的视线触及在**酣睡的小白猫,逐渐凝结。
今时不同往日,或许可以再问一问这个小家伙。
被惦记的阿言似乎察觉到什么,缩了缩四肢,再次换成藏起小肚子的睡姿。
不久晚膳时,宋遂远熟练地将小白猫抱在怀中,布膳的下人早已见怪不怪,然而今日,大公子单手抱着雪白漂亮的猫,一手执筷,问道:“你想吃哪道菜?”
“喵。”未睡醒的阿言躺在他怀中出声。
玄鱼。
“好。”宋遂远道,夹了鱼身最嫩滑的肉喂它。
大公子出身贵族,用餐礼仪自小培养,碗筷碟几乎不会碰撞发出脆响,于是屋内只有两道和谐的声音。
“还想吃什么?”
“喵。”
“好,还吃鱼吗?”
“喵。”
“先吃些青菜。”
“喵。”
“乖,只有两根。”
……
布膳的下人微微抬头看去,他眼中的忐忑迷茫疑惑与微微忌惮格外直白。
眼下场景,略显怪异。
宋遂远喂猫时神态自然,声音和煦,刚睡醒的阿言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被人哄着连青菜都多吃了几口。
宋遂远翘了翘唇角,在小白猫吃饱喝足、圆瞳逐渐恢复清明时才有所收敛。
阿言打了个嗝,紧接着便打了一个哈欠,漫长的哈欠让他的头脑完全清醒过来。他从宋遂远怀中跳出来,在面前桌上蹲坐下来,仰脸看着宋遂远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盛京?”
打猎也体验过了。
猫在这里待腻了,猫想逛青楼,上回那坛酒味道不错。
“不吃了?”宋遂远垂眼与它对视,自然“听不懂”他的一串猫叫,朝下吩咐道,“撤下吧。”
阿言小爪子指了指盛京的方向,宋遂远的桃花眼顺着看过去,眼底闪烁思索,似乎琢磨着它的意思道:“你想去便去吧,早点回来睡。”
那是湖的方向。
阿言圆瞳怔住,用小爪子挠了挠头,他想宋遂远还是不知道自己说的何处,甩着长尾巴烦躁。
猫不能随便变成人真烦。
宋遂远借喝水挡了挡嘴角弧度,朝小白猫道:“记住早些回来,明日我们回盛京。”
柳暗花明,阿言尾巴顿住,又欢快甩起来,圆溜溜的猫眼都亮了几分:“真的?”
宋遂远含笑挠了挠它的下巴:“这么开心?阿言很喜欢盛京么?”
“喵喵……”阿言愉快地摇脑袋。
阿言只是喜欢玩!
这晚宋遂远又一次亲手为小猫沐浴,一切收拾妥当后,用新木梳梳顺它一身光滑白毛,长指与木头在白色波浪间穿梭。阿言舒服得闭上双眼时,付出一晚上的宋遂远开始要回报,低沉嗓音漫不经心地响起:“你知道留香阁那晚我房中人是谁,对不对?”
阿言浑身舒爽,眼睛眯起来,猫叫黏糊糊的:“不知道哦。”
宋遂远为何总爱提那晚的事情,猫不知道,全不知道。
宋遂远动作不停,换了种方式问道:“你认得他吗?”
当然……
“喵……”阿言道。
嗯嗯,阿言有时候是诚实的猫猫。
“你说,那个人究竟是谁?”宋遂远好似自言自语道,木梳已梳至尾巴根,停住。
“喵喵……”
对啊,到底是谁……
宋遂远希望能诈出小猫的话,屏了屏息,语气不确定地轻声道:“大抵是邓知玉。”
阿言睁开眼睛:“对!”
因为睡前这一失败的谈话,宋遂远有些挫败,阿言小小年纪,居然说谎。他真想同它好好说道说道,它一只西北来的小白猫,如何能认得常年往南方跑的邓知玉。
阿言才真正深谙真真假假,真亦假,假亦真之道。
尽管不知道旁人能听懂,嘴巴也严得很。
太阳东起,渐渐中移。
回程一路上,马车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宋遂远在思考着,不能将所有压在阿言身上,只要动用足够多的人力去寻人,不怕寻不到。而阿言窝在他的怀中,怪异地不想睡觉,也不想看宋遂远的脸,于是将小猫脸垫在了爪子里。
他不喜欢宋遂远从昨晚到今天的表情,一看便知,他是在考虑如何去找邓知玉。
宋遂远回了府中,随墨与管家等在一处。
管家上前行礼,笑道:“大公子,大人与夫人在膳厅,午膳已备好。”
随墨紧跟着伸手:“公子,阿言给我抱吧。”
宋大公子胸前的小白猫闻言,立马用两只前爪扒着宋遂远的手腕:“不要。”
宋遂远无情将它的爪子移开,将小白团递给随墨:“带它先回院子。”
陪父母用膳谈事时辰会久一些,不适合带它。而且他牙痒,想同这只说谎的小家伙对着干。
阿言不等被随墨抱,轻轻一跃跳下地。
他也不知为何,潜意识觉得好像只有待在宋遂远怀里才会舒服,对别人的拥抱会本能升起警惕,可是宋遂远居然不想抱他!
一晚上积累的烦躁蓦地被点燃。
小白团从手中滑落,宋遂远心跟着一坠,下意识矮身捞了一把,徒劳,不过五六尺的高度,对猫来说并不算多高,看到视野中安稳落地的阿言,他的心才稍稍回暖。
心底大落大起下,他有些想揍猫,但他清楚没有道理,阿言的确受不了伤,宋家大公子的理智让他忍了下去。
“嗷嗷!”阿言朝着宋遂远嚎叫了一通,迈着小短腿飞快窜了出去。
坏人!猫也不要你抱!
坏人?不要他抱?小没良心的,气煞他。
宋遂远额角抽了抽,但还是得管它,只能咬牙切齿道:“随墨,去跟着它。”
宋大公子深深吐息,调整好心情才步入正厅,父母亲正端坐于圆桌旁等他。
宋文行仍是一副不待见而今嫡长子的模样,只不过并未多言,他身侧的贺锦兰招呼着宋遂远,眉眼间似乎带了些愁绪。
宋遂远眉心微动:“发生了何事?”
贺锦兰道:“一晌行车,累了吧,坐下用过膳再说。”
沉默吃完饭,一家三口移至正厅,上了茶后,宋遂远望着沉默的父亲与眉带担忧的母亲,打破寂静问道:“母亲有何事相商?是康大夫不能来京?”
贺锦兰瞧了他一眼,娓娓道来:“昨日我收到静乐的书信。康大夫繁忙难以离身,不过他求了师兄前来盛京给你爹看诊。”
如此也是好事才对。
宋遂远不解,等着下文:“嗯。”
“上回静乐在信中提及已有身孕,这回只提了一句,说孩子没保住。”贺锦兰眼眶变红,“除此一句,娘无法得知你姐姐的任何情况,遂远,娘想让你去江南看一看她,若是她受了委屈,你将她带回来。”
“夫人。”宋文行拍了拍她的手背。
贺锦兰落下两行泪,桃花眼始终看着儿子:“遂远。”
宋遂远眉头拧紧:“好,娘你放心,我不会让长姐有事的。”
宋遂远离开院中时,遥遥看了一眼荣陆府的方向,神色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