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到邵阳,近一个月的路途,跟着沈家一并抵达邵阳的,还有退婚与赏赐的旨意,只是此时,沈知书却并不在场。

离开京城后,沈知书就与沈家分开而行,她独身南下,一路游山玩水,好不自在,当然,也是为了应一友人的约定。

途中,她见识到了从前书里描绘的山高水阔,站在山巅之上,望着远处的层峦叠嶂,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京城之外还有如此广阔的天地。

原来这世间,不止有层层叠叠无法逾越的高墙,不止有尔虞我诈相互算计。

天高任鸟飞,世间如此快活。

她一路南下,从群山峻岭看到江南水乡,她喜欢小桥流水人家的恬静,宜城就是如此。

那日,她与人相约一同乘画舫游湖,不想,相约之人头一日喝醉了酒,迟迟不见来人,无奈之下,她独身一人登上了画舫。

画舫上三三两两文人墨客把酒言欢,她一身男子打扮在其中也并不显眼,只是独身倚着栏杆,享受独一份的静谧。

湖中荷叶长得茂盛,荷花落败,如今已是夏末,只隐约能瞧见荷叶间涨势甚好的莲蓬。

“你们可听说了,前几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了。”身后有一人突然说道。

“此等大事如何会不知晓,传闻新帝先前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如今看来,倒也未必如传闻所言。”

“这是自然,传闻未必如真,

你们可知晓,为何新帝登基如此顺利?”

“不知。”

“百姓拥戴,将士推崇,朝中文武百官一致将其推上的皇位,不然你们以为,为何先帝尚在,新帝就登基了?必然是因为得人心者,才得天下啊!”

众人一阵唏嘘,竟是因为这些,不过这也正好说准了,萧续如今在民间,名声的确不错。

沈知书静静坐在栏杆边上,伸着手,感受着风从指缝间溜走。

再听到这些话时,心中早已无比平静,如今他成了新帝,世人只知晓他曾是昱王,名叫萧延,却鲜有人知,他叫萧续。

“小二,上两壶好酒!”

突然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音调里满是意气风发,沈知书手微微一顿,思绪万千,片刻后,面上却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她等的人来了。

上官源依旧是那副精致的像是女子一般,不过如今,身上全然是一副温润的模样,他一袭白衣而至,手上拎着两只酒壶,径直走了过来。

“你来晚了,若再晚一日,我可就离开宜城了。”沈知书接过酒壶,声音里揉着笑。

数月不见,再见故人时,心中免不了感慨,上官源只是撩开衣摆坐到了她边上,灌了一大口酒,随即笑道:

“途中遇到了些事,不过好在不算爽约。”

沈家离开京城不久,沈知书就收到了上官源叫人送来的信,信上说,他不日也会离开

京城,相约宜城,游山玩水倒也有个伴。

沈知书没有拒绝,一路上赏山看水的到了宜城,正好就是他们相约的日子,上官源来得算巧的,倒是赶上了她即将离开的行程。

故人相见,相顾无言,身后那些人依旧在把酒言欢,谈论着不久前登基的新帝。

“后悔吗?”上官源突然问道。

沈知书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他,目光淡淡没有半点波澜。

上官源又问了一句,“听梁肃生说,当初他都问了你的心意了,为何没有嫁给他?”

若当时他们二人成了亲,如今他们所谈论的,便不只是新帝如何,还会带上她这位沈家出的皇后,说他们二人曾经在京城传遍的谣言,说二人如何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如何伉俪情深。

沈知书闻言,只是浅笑了一声,随即望着湖面上望不到边际的荷叶,淡淡道:

“哪有什么后悔与不后悔,那时他还只是太子,才刚刚为云家翻了案,一腔热血想要治理出一个好天下。”

“只是,他站在云家的立场而言,庆帝所做一切,因为猜忌便叫整个云家覆灭,灭门之仇,他心中自然愤恨,也不可饶恕。”

“可如今,他登基成帝,是那九五至尊,谁又能说得准往后的一切?权势实在迷人眼,难道庆帝一开始就是那般心思阴狠之人吗?”

“于我而言,我可以舍弃一切同他一起,

但沈家不行。”

言落,沈知书默默抬眸看着他,话音平淡的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紧要之事一般。

“沈家不能步云家的覆辙,我们也不能再成为下一个他,这些,你我心里都清楚,不是吗?”

上官源顿了顿,无声叹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云家惨案在前,他知晓沈知书不敢拿整个沈家去赌,若换做是他,恐怕也会是这样的选择。

“罢了,不提这些了,今日出来便是为了游湖,别扰了兴致。”上官源打岔道。

那些不必言说的过往,深埋于心,不去提并非是要遗忘,而是期盼着,她心心所念之人,能成为他想成为的明君,即便自己未曾站在他身旁,也会站在人海之中,默默注视着他。

两人在宜城并未逗留许久,毕竟这天下之大,还有许多她不曾见过的风景。

几年的时间里,两人相伴而行,走过了许多地方,看过了万般景色。

曾去塞上看过风吹草地,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又去了岭北看万里雪原,世间苍茫一片洁净。

许是去过的地方多了,也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之人,或是短暂相伴,又或是把酒言欢,日子好不快活。

只是不管走到何处,总能听到有人谈论起当今的君王,说他如何勤政爱民,如何深得民心,还有数不清的文韬武略,令人折服。

唯一叫沈知书意外的,是他登基数年

,竟一直孑然一身,不曾婚娶,后宫也不曾有过一妃一嫔。

只是每当此时上官源就会忍不住调侃她,说那是给她留的位置。

而沈知书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也没有任何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间过得飞快,春夏与秋冬更迭不断,叫人都忘却了这是第几个在外的冬日。

只是那日沈知礼传信来说,他的长子满月,叫自己务必回去,她才有了启程回邵阳的心思。

马不停蹄赶回邵阳时,恰逢上元佳节,城中张灯结彩,灯会庙会应接不暇,热闹非凡,男男女女手里提着花灯,在街上放着爆竹孔明灯,人群拥挤,却难得有些许烟火气。

沈知书牵着马顺着人群方向往沈府去,多年不曾回来,如今只觉得近乡情怯。

耳边人声嘈杂,人来人往之间,她像是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一身玄衣依旧,他也是从前那副模样,没有一丝变化,只是站在人群中默默望着这边。

沈知书步子微顿,眸中闪过诧异,却又满是惊喜,她不禁攥紧了手里的缰绳,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敢确信眼前之人不是幻觉。

人潮汹涌,人群之中的两人静静站在原地,目光交汇之间,心中早已了然,淡如水却又汹涌澎湃。

恍惚之间,沈知书看到了他嘴角微微上扬,浅淡笑意间,薄唇轻启,看口型,像是在唤着:

“沈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