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阿大进入伍家的内院,南易第一次见到了伍靖远的真人。

南易上前作揖,“伍老爷子,您好。”

“好好好,果然一表人才。”两手搭着龙头拐杖,伍靖远的脸上堆满笑容,“再盛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幸,今日一见,南易你果然长相不凡。”

“伍老爷子,您过誉了,我也只是一介凡人罢了。”

“哈哈,不要太自谦,易仔,过来坐。”伍靖远招招手,自己先迈腿坐到左边的太师椅上,把右边的太师椅亮给南易。

伍靖远这个堂前的风格,岭南融合徽派,和南易老洋房的格局有点像。

正中有张长条桌,壁墙上贴着一张年画,长条桌中间放着一只西洋钟,两边摆着一对烛台;八仙桌紧挨着长条桌,左右各有一张太师椅。

南易上前坐在右边的太师椅上,不需要吩咐,管家阿大就把南易刚才带过来的果篮放在桌上,然后忙活着给两人泡茶。

“易仔,请茶。”

等阿大泡好茶,伍靖远就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说道。

“伍老爷子,请。”

南易端起茶盏意思了一下,就把茶盏放回桌上。

“我听再盛说,你打算在爵禄街开家川菜馆子?”伍靖远呷了一口茶,从右侧的兜里掏出两个核桃就在手里盘玩起来。

从刚才进来,一直到现在,南易就没见伍靖远的手闲着,就算刚才搭着龙头拐的时候,两只手的手指也是动个不停。

这会,伍靖远盘核桃,南易细心观察了一下,伍靖远盘核桃的动作有点不自然,手指并不灵活。

看核桃上面的包浆,这对核桃已经盘玩了多年,按说,伍靖远的手指经常活动,应该很灵活才对,不可能这么僵硬。

这就不得不让南易想到了一种病——帕金森。

有了这个猜想,南易就注意观察伍靖远左肩肩关节的位置,虽然伍靖远穿的衣服很宽松,可肩膀的颤动还是会传导到衣服上。

伍靖远的左肩有不自然的静止性颤动,这属于帕金森的早期症状之一,虽然南易没有条件再多发现其他症状做出更准确的判断,不过有这一条也已经足够了。

人么,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和时间,一个人能打败其他的一切,可不能打败自己和时间。伍靖远的年纪也已经不小,得帕金森和脑中风的概率本来就很高,真的得上也不奇怪。

“是的,小子我初来乍到,开家川菜馆,先试试英伦这里的水深水浅。”

“谨慎点好,你们年轻人就容易做事操之过急,易仔,你倒是很沉得住气。”伍靖远夸道。

“伍老爷子,您谬赞了,别人都说我暮气太重,欠缺年轻人的活力。”南易谦虚的说了一句后,问道:“伍老爷子,阿盛在忙什么呢,我过来了,他怎么都不出来?”

“他啊,说是上次在你那里食材不多,没有发挥出他的厨艺,你今天登门,他要给你露一手,人在厨房里忙着呢,一会就会过来。”

“是这样啊,他也太客气了。”

南易点点头,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等着伍靖远再开腔。

和南易所想的差不多,又有所偏离,伍靖远接着说的话题,没有太多试探的意味,先和南易说了一下伍家的辉煌史。

说起当年伍秉鉴有个伍浩官的商标,当年凭借这个商标伍家的生意不管是在东方还是西方,都能够畅通无阻。

还提起“浩官”这个名字,在马克思的著作里出现;巴拿马运河和泛美铁路开通前,羙国对华贸易的中心波士顿,它还有一个别名,就叫浩官,这象征着财富和商业信用。

羙国第一艘下水的商船,亦起名叫浩官。

另外也和南易说了一下伍家没落的原因,比较高层次的原因。

说是当年的贸易格局在变,鹰国资本推动了印剫的近代糖业发展,使得欧洲对华囯糖的需求下降。

另外阿萨姆的茶叶种植也在崛起,茶叶不再是华囯专属,鹰国有了自己的茶叶来源基地,华囯对外贸易中,茶叶这个硬通货已经不再那么硬,价格也是一落千丈。

加上鴉片战争后,五口通商,沪海开始崛起,十三行的垄断地位丧失,在这样剧烈震**和需要转变的时期,伍秉鉴又正好去世……

“先祖去世,其他对伍家虎视眈眈的势力就扑了上来,伍家内部又陷入了家主的争夺,内忧外患,伍家也就此没落。”伍靖远一口气长篇大论,让他的气息都有点紊乱,呷了口茶压了压,他才转好一点。

说辉煌史,南易明白伍靖远的用意,只是说伍家的衰落史,这又是为了什么?

南易估计伍靖远还有下文,他就等着洗耳恭听。

“伍家落寞了,不肖子孙也只能偏安一隅,老朽一直希望能再现伍氏荣光,为了这个希望,也一直在努力。只是可惜,老朽能力有限,也只能把伍家勉强维持成如今这幅光景。

伍家的崛起,也只能指望再盛他们这一代了。

我们华人有句古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再盛想要有所作为,肯定需要朋友的帮忙,易仔,你是再盛的朋友,你们以后可得相扶相守,互相帮忙。”

“嗯?伍靖远居然没打机锋,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南易心想着。

没来之前,南易还以为伍靖远说话会云里雾里,且禅且道,每句话都得让他好好参一参,细细品味,可没想到……

直,太他妈直了,就差明晃晃的让南易给伍再盛当助手了。

“伍老爷子,我和再盛非常投缘,我呢,已经决定在伦敦定居,将来也会在伦敦发展,住的也近,将来要是再盛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肯定会竭尽全力帮忙。”

“易仔,你有心了。有什么事用的着伍家的,你也可以开口。”

“会的。”

话谈到这里,伍再盛就冒出来了,接着就是吃饭。

饭桌上,三人就聊了聊各地的菜色,伍靖远给南易二人说了说《红楼梦》,主要讲里面提到过的各种菜色,哪些是他吃过的,哪些他知道精华所在等等,基本上没什么有营养的话题。

等告辞离开,回去的路上,南易就琢磨伍靖远之前说的每一句话,也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想招揽自己的心思,南易已经品出来,其他的,好像也没其他的。

“太快了!”南易心想着,“伍靖远招揽自己的心思暴露的太快了,这不符合一个老狐狸的做事风格,伍靖远,时日无多?时不我待?”

人一过五十就知天命,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自己的身体行不行,自己心里有数,真要快不行了,自然会有预感。

伍靖远可能已经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做事也不能再按部就班,一切都讲究一个快字。

快则乱,乱则有可趁之机。

“挺好,事情可以早点结束,自己也可以早点抽身。”南易站在小河边,捡了一块扁平的石头,随意打了一个水漂,就夺得了比赛冠军。

嗯,只有他一个人参加的比赛。

随着南易离开伍家回到唐顿庄园,山谷之上的隐蔽处,几个穿着吉利服的人,背起长长的枪袋,收起地上两根直径70毫米左右的钢管,快速的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