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陈慕武坐在沧洲饭店【1】的咖啡室里,叫了一杯咖啡和几样茶点,静候《申报》馆赵记者的到来。

看来现在这个年代,咖啡还没像后世那样流进上海人的血液里,因为整间咖啡室内除他之外,再无一个中国人。

穿越到民国已经快两个月,基本上一切都依照陈慕武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两个多月前,留校失败的陈慕武,还只是一个从不放过每一场校园招聘会的应届核物理博士,每天从一睁眼就开始焦虑,毕业之后自己到底要去干什么,难道真的要进入核电站,步荷马·辛普森的后尘?

没想到一觉醒来,他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一百年以前,获得了现在的这个身份。

虽然得到了一份天降的工作,但陈慕武绝不想这辈子都在铁路管理局里做一个小职员。

因为熟知历史走向的他,深知未来会有多乱,国内军阀混战,日本两次入侵上海……

更何况小小的一座上海城里,还有洋人、地痞、流氓、青红帮、拆白党……各种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他一个小人物想要在乱世里苟活,实在是太难了。

就拿铁路管理局所在的火车北站大楼来说,“一·二八”的时候被鬼子炸了一次,“八·一三”的时候又被鬼子炸了一回。

这帮狗娘养的杂碎,可真他母亲的不是东西!

急于改变现状的陈慕武,无意间在办公室看报时,发现了当天的《民国日报》上刊登了这样一条消息。

《恩斯坦博士来浦西讯》:“《大陆报》云,发明相对论之恩斯坦博士于昨日乘北野丸到沪,将往日本演说。……博士今晨大早,仍乘北野丸赴神户,拟在日勾留七星期再来中国云。”

陈慕武立刻就意识到,这条新闻对他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机缘。

写一篇爱因斯坦会感兴趣的论文,得到他的推荐信,确保论文能万无一失地发表在欧洲的物理学期刊上。

这样一来,他就算是和世界上最顶尖的物理学家们建立了联系,以后再把大脑里储存的领先这个世界一百年的物理学知识写成论文,发表时就能轻松不少。

这也就是为什么陈慕武非要在昨天的讨论会上语出惊人,他必须要吸引到爱因斯坦的注意,才能把自己写好的论文交到他的手上。

至于为什么非要得到爱因斯坦的推荐?

因为就像他昨天对爱因斯坦说的那样,如果没有名人背书,单枪匹马地把论文寄到欧洲,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审稿人,只要看到信上的邮戳来自中国,就会直接把信直接扔进废纸篓里,信里的内容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刻在骨子里的偏见告诉他们,即使有一天,猴子们用打字机打出了《莎士比亚全集》,落后封建、愚昧无知的东方野蛮人也发表不出来什么物理学高见。

这并不是陈慕武他危言耸听,因为正是西方人的骄傲自大,让中国人在三十年代错失了第一个诺贝尔物理学奖。

赵忠尧在1930年接连发表了两篇有重大意义的论文,但因为实验结果和欧洲人做出来的不一致,便被物理学主流直接忽视。

虽然日后经证实,只有赵忠尧的实验结果是最正确最可靠的,但早已经于事无补了。

若不是赵忠尧的学生杨振宁和李政道在拿奖成名之后四处奔走,为恩师正了名,恐怕直到今天为止,赵忠尧和他的实验还依然像沧海遗珠一样,被埋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正是从后世的这桩公案里陈慕武才知道,如今的欧洲学界有多看不起中国人。

赵忠尧的冤屈发生在三十年代,而他如今处于二十年代,现在欧美白人们只会比十年之后更瞧不起自己。

但又不能不和他们打交道,毕竟白人还掌握着学术话语权,想要进入物理界,欧洲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儿。

所以陈慕武才利用从洋务运动老前辈那里学到经验,以夷制夷,用爱因斯坦的推荐信,当做吸引那些目中无人的审稿人们的敲门砖。

假以时日,等到自己在物理学界一言九鼎的那一天,一定要办一份纯中文的物理期刊,也让那帮鬼佬儿们也体会一下学外语,还是世界上最难的一门语言,到底有多么痛苦。

确定了要写一篇爱因斯坦会感兴趣的论文,但陈慕武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写目前大火的相对论。

原因有三,一是因为他只在本科时期上过一个学期广义相对论的课,之后就投入到了核物理学的怀抱,相对论的后续知识储备严重不足。

二是因为广义相对论的理论验证起来很麻烦,现在世界上堪堪有了能观测红移的天文望远镜,而测回波的雷达和精准无比的铯原子钟,还处在镜花水月阶段。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量子理论即将迎来大爆发式的发展,陈慕武在量子力学上有着扎实的基本功,不写量子力学的论文而去搞广义相对论,简直就像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好在爱因斯坦并不仅仅是相对论方面的专家,他在量子理论上也有颇有建树。

爱因斯坦在1905“奇迹年”里发表的五篇论文中,第一篇的内容就是光电效应的理论。

这篇论文是量子力学的基石之一,未来量子力学发展的枝繁叶茂,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他种下了一颗“光量子”的种子。

所以陈慕武最终也写了一篇关于“光量子”的论文,这篇论文中所蕴含的理论,在前世叫做“康普顿效应”。

不过,换到如今,估计也要改名叫做“陈效应”,或者“陈-康普顿效应”了。

这次和爱因斯坦见面的意外之喜,就是收到了留学邀请。

陈慕武自然也有出国留洋的计划,不过他给自己设计的目的地并不是德国,而是英国。

他上辈子并不会德语,如今之所以能用德语交流,还是因为原主在大学时学的第二外语。

他总觉得英文用得更得心应手,所以一开始根本就额没有考虑到德国留学的事情。

如今出了这样一个小变数,让陈慕武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未来应该去哪里。

沧洲饭店的大堂领班,领着赵君豪来到咖啡室,两人见面,免不了又是一阵寒暄。

……

【1】笔者注:请注意,此处是“洲”而不是“州”,陆放翁《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一词中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