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布拉格来到戴维-法拉第实验室的时候,陈慕武正在这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虽然那些机器和液态气体,都是奥文海默辛辛苦苦从荷兰押运回来的,但花的都是这间实验室的经费。
即使这笔经费也是由陈慕武赚来的,可从账面上来说,这台制冷机器仍然是皇家研究所的固定资产。
而且陈慕武在低温物理学领域的研究已经告一段落,他也完全没必要把这些东西都打包回卡文迪许实验室。
不过如果真把仪器给带回去的话,估计老师卢瑟福会笑开花,说不定还会赶快让查德威克专门腾出一间屋子来放这些东西。
只是,好像当初也是他说卡文迪许实验室不想研究低温物理,只想关注原子核里的事情来着?
“陈博士,陈博士!我最近给你谋了一份好差事!”
老布拉格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布拉格爵士,可是我马上就要回剑桥大学了。”
“别着急嘛,我这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而且这个职位,还非你不可!”
“您是说蒙德实验室的负责人吧?”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猜的。
自己要离开的消息才刚刚传出去,老布拉格就迫不及待地前来见他。
陈慕武知道他这次来的目的一定不是为自己践行,而是想要把自己留下。
毕竟老布拉格本人是主要研究固体物理的一位晶体学家,让他搞搞实验室的管理工作还可以,但是把一个低温物理学专科的实验室交给他,可就不太灵光了。
然而这间蒙德实验室,对陈慕武的吸引力完全不够。
且不说这是一间专科实验室,可是担任实验室主任,就相当于是走上了管理岗位,以后实验室里发生的大事小情,都是要他自己劳心费神。
这哪有躲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安心做实验搞研究舒服?
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上面都有他的老师卢瑟福顶着,生活工作上的事情,又有大管家查德维克统筹安排,而三一学院那边,还有自己的师爷老汤姆孙。
除此之外,陈慕武的背后还有老鹰俱乐部和剑桥使徒社两个组织撑腰。
前者是由剑桥大学内最有地位的运动员们组成,而后者的成员,则是学校里最聪明又最有权势的一批学生。
这样一看,陈慕武简直就是剑桥大学的小衙内,可以毫无顾忌地在校园范围内横行霸道,欺行霸市,强抢民女……
当然上面的三个成语是玩笑话,最关键的一点是,陈慕武还等着回去剑桥大学去造加速器。
留在蒙德实验室这么一个专门研究低温物理的地方,研究加速器,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
“抱歉,爵士,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和您在一起工作真的很愉快,只是我真的在剑桥大学那边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做。”
陈慕武去意已决。
“这……可陈博士,你现在应该是英国国内在低温物理方面最权威的一位研究人员了。而且我已经和英国氧气公司那边谈好了合作,他们日后将会负责向实验室供应各种液态气体。现在是万事俱备,倘若你就这么离开的话,那个即将建好的蒙德实验室,又要托付给什么人呢?”
“爵士,贵公子,小布拉格先生现在又在哪里高就?为什么不把他请来伦敦,来管理这个新建成的实验室?”
跟在老布拉格身边工作了这么久,陈慕武一次都没见到过他的儿子小布拉格。
直到最近,他才第一次见到小布拉格,可见面的地点却不是伦敦,而是在利物浦,查德威克的婚礼上。
小布拉格出生在1890年,在年龄上看,只比出生于1891年的查德维克大一岁。
但其实,按照师承关系来说,他确算是查德威克的老师。
1909年,小布拉格在跟着他父亲从澳洲的阿德莱德回到英国之后,就进入了父亲的母校剑桥大学三一学院,跟随父亲的同学老汤姆孙学习。
到了1914年,小布拉格毕业之后,顺利成为三一学院的研究员和讲师。
而此时的查德威克还在德国过他悲惨的战俘生涯,直到战争结束回到英国之后,他又跟着卢瑟福从曼彻斯特转战剑桥,这才和小布拉格之间建立起了一段短暂的师生之谊。
如果说陈慕武能取得成功是穿越者福利,那小布拉格就是一名纯粹的物理学天才。
只是他的研究方向不在微观世界,而是跟着父亲的步伐,一直在固体物理上搞晶体学的研究。
“你说劳伦斯?他现在在曼彻斯特的维多利亚大学,自从你的老师卢瑟福离开曼彻斯特之后,劳伦斯就接替了他,出任兰沃西物理学教授一职。”
小布拉格在曼彻斯特,这也是为什么陈慕武能和他在离曼彻斯特不远的利物浦见面。
小布拉格的人生前半程,可以算是摸着卢瑟福过河了。
1919年,卢瑟福刚一离开曼彻斯特,小布拉格就接任了他在维多利亚大学的职位和实验室,并在此一呆就是十八年。
而到了1937年,卢瑟福因病去世之后,小布拉格就又一次接任了卡文迪许实验室主任一职。
也正是在他入主卡文迪许实验室之后,就放弃了实验室一直以来对核物理的研究,而是大力扶持起他的老本行,固体物理学来。
德国因为种族问题,把一堆优秀的犹太物理学家逼到了美国。
而小布拉格之后的那次让卡文迪许实验室改弦更张,也使得大批的英国籍和在英国从事核物理学研究的核物理学家们,失去了他们在英国的研究中心,从而转向了更有钱的美国人。
1943年,查德维克就率领了一批英国科学家,去到了美国新墨西哥州的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参加到了原子弹的研制工作当中。
倒不能说小布拉格的决策是错误的,在让卡文迪许实验室更改了研究方向之后,实验室也取得了不少成就。
就比如那个发现了DNA双螺旋结构的沃森和克里克,他们都是小布拉格的学生,而且用到的X射线衍射,也正是小布拉格一直以来都在使用的研究方法。
可他把一大批核物理学家从英国白白送给了美国,这件事办的是对是错,还真不好说。
陈慕武觉得不如就别让小布拉格去祸害卡文迪许实验室了,还是让他跟在自己父亲手底下,来当这个蒙德实验室的主任吧。
可老布拉格接下来的一番话表明,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儿子接到身边的意思:“况且劳伦斯他也和我一样,一直都在研究晶体,让他来当低温物理实验室的主管,同样也是专业不对口。
“陈博士,这间蒙德实验室虽然已经立项,也已经选好了址,可等它真正盖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不如你先回剑桥大学,把事情忙完之后,再回到伦敦来当这个主任,怎么样?”
老布拉格还不死心,仍然想把他留下来。
可陈慕武心里想的却是,等我在剑桥大学真好了静电加速器,你这间蒙德实验室是完工了不假,可是我在瑞典的那所学校基本上也能竣工。
那时候我怎么可能还留在英国伦敦等轰炸吗?到时候肯定早就润到北欧去了呀!
“爵士,小布拉格先生不能来伦敦,你们父子二人不能共享天伦之乐,那还真是挺遗憾的。
“不然,我再向您推荐另外一个人吧?”
“谁?”老布拉格求贤若渴。
“我的一位好朋友,他和我一样,也是您在三一学院的后辈,而且现在也是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工作。在我进入卡文迪许实验室之前,年年拿实验室最优秀学生奖学金的人,一直都是他。”
既然老布拉格不愿意和他的儿子一起工作,陈慕武想,那也就只能提前让这间比原时空提前出现的蒙德实验室物归原主了。
“彼得·卡皮察,您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
“噢、噢,我知道他,你没到英国之前,我每次和欧内斯特见面,他总是会提起那个人。只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卡皮察先生,好像是个苏联人?”
老布拉格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属于是现如今英国人当中很常见的谈苏色变了。
去年,因为针对工党麦克唐纳政府的不信任案投票通过,所以在当年的10月29日,英国要举行新的一次大选。
在选举日到来的前四天,英国的便士报《每日邮报》上刊登的一封据称是共嗯国际领导人季诺维也夫,给大不列颠共嗯党的一封信。
在这封指令信中,季诺维也夫命令后者在英国国内从事煽动、叛乱。
因为工党首次在英国组阁,并且麦克唐纳首相在任期内同苏联恢复了外交关系,所以很多人认为工党也是和共嗯国际之间有着密切联系。
这个后来被称作“季诺维也夫书信”的事件,虽然在之后的研究中认为信是偏向保守党的《每日邮报》伪造的,但是在当时却被认为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一封信,不但让英国选民纷纷抵制工党,使得保守党在本次大选中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同时也让英国民众对遥远东方的神秘红色国家多了几分忌惮。
听到陈慕武要举荐一个苏联人来出任蒙德实验室的主任,老布拉格心中或多或少总要有些顾虑。
“爵士,您应该不会否认,即使现在的戴维-法拉第实验室是全英国最出名的一间实验室,可卡文迪许实验室,仍然是全英国实力水平最高的一间物理学实验室。”
老布拉格点了点头。
“而卡皮察他又是在卡文迪许实验室中水平极高的一位学生和工作人员。爵士您应该清楚,我的老师卢瑟福爵士,他是多么吝啬自己夸奖的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足以出任蒙德实验室的主任,您不应该因为他的苏联人身份,就对卡皮察有所顾忌。
“如果真的是因为国籍这个原因,就让蒙德实验室错失一位优秀的人才,那这种做法又和那帮荒唐的美国人,因为和《圣经》当中‘上帝创造世界’相违背,就判处在学校里教授《进化论》违法,有什么区别?”
陈慕武引用的例子,是最近在报纸上极为轰动的一个新闻。
虽然这件新闻发生在大西洋对岸的美国,可在全世界都闹得沸沸扬扬。
就像他话里说的那样,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已经出版了65年,可在美国的田纳西州,居然于去年年底通过了一项名为“巴特尔法案”的法律,该项法律禁止学校老师向学生们讲授《进化论》的知识。
这项法案颁布之后,各种势力就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想出来蹭一蹭这个热点。
有人想借机刷脸熟,进而竞选总统。
而有人则发愁自己的生意不好做,他刚好处在田纳西州的一个小镇,就想着能否用这个法案做些文章,策划一场宗教和科学的大审判,是不是就能为小镇吸引人气,也能进而带动他的生意?
本来是十分荒唐而且不起眼的一件事,却成为了美国法律界有史以来,第一次面向全国广播直播的庭审。
法庭上争论“《圣经》是否允许人是由猴子变的”这个问题,经过无线电波被传到美国各地,乃至让这次审判获得了一个响亮的外号,“猴子审判”。
猴子审判的法官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他当然判了那个在课堂上讲授进化论知识的老师败诉。
这就相当于在法律上承认了《圣经》高于科学,于是这次审判不止在美国,在整个基督教世界都造成了巨大反应。
或许虔诚的民众们会反对“人是猴子变的”这件事,可是作为科学工作者,老布拉格是支持进化论是正确的。
他也明白陈慕武举这个例子是怎么一回事,这个人是在告诉他,科学就是科学,和宗教没有关系,同样和国籍也没有关系。
只是心中的偏见,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被说动的,老布拉格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有关实验室主任的人选,还是让我再想想吧?
“不过陈博士,事情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不好意思,爵士,我真的不能再留在伦敦了。”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陈博士,你今年多大?”
虽然不知道老布拉格问自己这个干嘛,可他还是如实地回答道:“我今年二十三岁。”
“那你也就是1902年出生的咯?”
陈慕武点了点头。
“是这样,劳伦斯还有一个叫格温德琳的妹妹,她1907年出生,比你小差不多四岁,不然我介绍你们两个人认识一下,在你离开伦敦之前,找个机会见一面,如何?”
这……
陈慕武本以为老布拉格长得浓眉大眼,一身正气,怎么到最后也像玻尔一样,搞这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