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周末啦！回家去咯！”宿舍里面姐姐妹妹们开心地收拾着东西回家。
江东大学作为全国有数可数的重点院校，对本地的学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但是不妨碍本地的学子们对它青睐有加。宁霜筱的宿舍，四人间，两个都是来自本地，一到周末就愉快地提起背包，回家当公主去了。另外一个是来自南京的“白富美”离家并不算近，但是她也选择每周来回高铁，一次往返四百多块的方式回家。
“霜筱，你回家吗？一起走吗？”室友热情地邀请道。
“不回了！”宁霜筱笑了笑：“你们走吧，我周末留在宿舍。”
回家？现在哪里还有家呵……
……
宿舍里空****地，闺蜜们带走了东西，显得桌子上也空****的。
孤零零的一个人哟……
人去楼空，让她更加容易触景生情。
以前她也喜欢回家。虽然她不是本地人，但毕竟老家离锦绣市也近，不过是一张十一块钱绿皮火车票就可以解决——她就是没有什么事，也喜欢回家去，或者就为哥哥做一顿家庭晚宴呢？
“你这菜可贵！原料费就不说了，我还要花二十多块的‘运费’呢！”宁骁龙笑道。他倒不是舍不得车费，让妹妹回来——总是来回跑，累，也影响她在学校的学习、生活、恋爱不是？当然，“恋爱”这件事，他还没有做好妹妹被别的男人带走的准备……
“哦，你是不想我回来哦！”宁霜筱佯装嗔怒。
“哈哈，20多块换回来一个娇俏的小厨娘，天下到哪里找这么划算的事！”宁骁龙总是大快朵颐，一点不讲究地把宁霜筱精心摆好的菜肴花型挑乱，像一只吃得“哼哧哼哧”的猪。
“真不知道你做事的单位食堂是怎样糟糕的存在——你以前吃饭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啊？小心吞了舌头！”宁霜筱让他慢一点。
“是你手艺好！——靠，以后也不知道白白便宜了哪家的龟孙……”宁骁龙一边吃，一边骂。未来将成为他“妹夫”的人是他咒骂得最多最频繁的人——但是骂得越多，越说明他对妹妹的恋恋不舍。
现在他不用担心有谁会抢走他的妹妹了，一直到他死，还没有其他的男孩能像他一样在妹妹心中占据一块地方。
……
宁霜筱现在越回想就越觉得过去的一些事情有一些征兆。
最后一次分别的时候，哥哥非要送她到车站。
“又不是没来过，近着呢，你还是回去吧。”宁霜筱怪不好意思。都这么大人了，哥哥还把她当小孩子看，一定要帮她扛着大包小包。
“没事没事，我反正闲着没事，这些东西怪重的，我来。哥哥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嘛。去学校，要是冷，就打电话让我给你寄厚被子。不要自己回来拿，快递都傻乎乎的，乐意去搬这些大家伙，我们干嘛自己去……”宁骁龙絮絮叨叨，就像是进入更年期的阿姨。
“行啦行啦，烦不烦啊，你这话多的……”——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宁霜筱都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哥哥就一直呆呆地看着她上火车，怔怔矗立，好久都不愿意离开……就好像他自己也有预感将不久于人世似的……
……
宁霜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哥哥去世，不只是对情感上的打击，更现实的是经济上的压力。
丧葬费可是一大笔支出，差点把她逼疯掉。
没有墓地，要钱买；丧宴，要钱；就是买个骨灰盒，也是一笔支出。
那天在殡仪馆，宁霜筱问人家，最便宜的是多少？六七百。工作人员取出来一看，简直就是在糊弄死人。
“起码，也要买个两千的！”宁霜筱咬咬牙，道。
可是，两千块的盒子到了手，她又忍不住哭了。哥哥这么自由自在的人，为什么以后就要住在这么一个小破盒子里！
哥哥走之前，给了她九千块钱，无异于是杯水车薪。
她抱有一丝奢望：哥哥会不会还自己存着一些“老婆本”呢？结果，整理他的遗物，尽然只发现区区六百多块钱。事实就是，他有九千九，那九千直接“洒”给了他，他自己只留了九百块钱……吃饭，上网，甚至还有……买书看……
最后是在姑姑和年迈的外婆的共同出力下，才算勉强地把白事给办了。——让外婆出钱，那就是掏她的棺材本啊！
以后连她老人家也要考虑死不死得起的问题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让老人家也极受打击，现在她还搬到地下室去了，原来的蜗居租给别人换房租费，来偿债……
宁霜筱在头七那天夜里梦到哥哥又回来了，就像是一个大活人似的坐在桌子边吃饭，一边吃一边骂，骂人也是他的风格，按照惯例先骂未来妹夫，骂完了之后又去骂自己：“妈的，死个人这么贵！早知道老子换一个死法啊！挫骨扬灰，随风飘散也好啊！——一分钱都不要花！要是知道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浪费在‘死’上面了，早知道就不死了……死了还要再气死一次……呜呼呼！”做了这个梦，宁霜筱直接把自己在睡梦中笑醒了——哥哥实在是太逗了！不过意识到梦已醒，她又忍不住像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把整个宿舍的姐妹们都哭醒了，面面相觑。
……
彩色的生活褪色了。
现在她才知道什么是世故人心。
她挪用了学费，现在还欠着钱没给学校。
这在这所名牌大学里简直就是奇葩。
怎么办？
一瞬间所有的人似乎都变得面目可憎。
“学费拖欠着没交的同学，要抓紧啊！——被学校记成‘恶意拖欠学费’可是很严重的！以后对你们的信用记录也会构成大问题……”老师这样说——系里的领导也催促要抓紧完成学费拖欠问题。
可是她的确是拿不出这大几千了——要申请贫困生补助金，竟然遭到班上某些女生的白眼：某些人，平日的打扮、衣服，没见过比任何一个人少！怎么好意思申请贫困生呢？
她忍气吞声地申请了，却被辅导员叫去谈话：不好意思，收到匿名举报，认为你平日的表现，不符合贫困生的标准……所以，申请打回……
她几乎要破口大骂：没有爹妈，唯一经济来源哥哥也去世了，你们为什么还要眼红？在眼红什么？没错，过去我过得日子不比任何一个人差——可是那都是我哥哥拿血，拿汗，拿命换来的！你们就不能少些给我穿小鞋吗？
可是并不会有人对她的悲苦感兴趣。
贫困生申请不了——无息的教育贷款也办不了，那是要每学期开始之前就要在生源地上报的，现在早就过了申报期限了。
她仅有的亲人姑姑一家和外婆已经在哥哥的身后事上做了太多，她也不忍心再去给他们添堵。
不过烦恼还没有完……
“宁同学，你的住宿费还没有交呢！想办法快点交上吧！——阿姨们的工资都是从这个上面来呢，如果你分明都不交住宿费，那阿姨们还不得去喝西北风啊——你说是不是？”学校还好点，逼人不会太急，但是宿管委的阿姨们可是每天都看得见的，见一次提一次，让她每次踏进宿舍楼她就要提心吊胆。
“下次交，马上就交……”每次她只能这样去敷衍。
呵呵，拿什么交？交了，那还吃什么喝什么？
以前她从来没有这样为阿堵物头疼过——原来都是因为还有个哥哥……
她现在上课也会老是走神，不知道上面在讲些什么，也记不清每节课的教室在哪里……
体育课，她选的是网球。
网球老师是一个胖胖的年轻人，前面闲扯了一大堆“李娜、费德勒、纳达尔、德约科维奇、小威廉姆斯……”之类，她同样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不过到第一次授课要结束时，她的耳朵突然竖了起来——体育老师就像是拿了个喇叭在她耳边喊似的：
“下节课，每个人都要带网球拍啊！没有，自己去网上买一个呗，也不用太贵，一百多的就行。每两个同学，也不要多，买十个球。就买天龙的球，一个也就五块钱吧……要不了你们多少钱。”
宁霜筱心里一凉：又是两百！
可是——这还没完呢！
“网球可不能光说不练啊，你要是没有打过，想要一口吃个胖子是不可能的。甚至一学期都打不了回合的人——多得是！平时就要多练！——况且现在国家有规定，大学生也是要体育考勤的。咱们学网球课程的同学，考勤就是网球。每个星期起码来打两次，一次一小时吧……不过——”
“除了上课，网球场可不是免费开放的！一小时15块钱！（下面学生一阵哀嚎……）嘿，别嚷！你知道在外面打网球多贵吗？起码四十块钱一小时！这还是白天的价格！——稍微有点档次的酒店的网球场，那也是三百一小时……能在学校用这么便宜的价格‘享受’‘贵族运动’，你们就没事偷着乐吧……”胖胖的体育老师说着，仿佛学生们都占了多么大便宜似的……
宁霜筱心中简直要骂死自己：这哪是上课？简直是要人大出血啊……
呵呵，现在就连这种小事，都要变成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
出不起！两百块钱出不起！
15块钱一小时的球打不起！
滚蛋吧！
怎么哥哥一走，全世界都要与我作对！
不过，下周去就肯定要带网球拍去了——没有怎么办？那就说下次带……下次再没有……我扭伤了脚不能去上体育课，不能去体育课考勤，行了吧？
宁霜筱担心，会不会被逼得以后越来越会说谎，甚至还会琢磨一些……自残的主意呢？
……
宁霜筱在宿舍中静静地回想着哥哥离开后这小半个月发生的事。
怎么就感觉，天花板往下压，地板在往上升？空间越来越小了呢？
宁霜筱知道，如果一直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她不仅会抑郁，甚至会想到自杀啊……
也是，为什么小时候哥哥走到哪都把自己带到那儿这次就忘了把她也带走呢！
出去走走吧！
不敢出去的原因——想想面对楼下越来越不耐烦的宿管委阿姨，唉！
就在宁霜筱无精打采地带了一些东西要出门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
“您好，是宁霜筱女士吗？”
“我是！请问你——”
“你好，我是某某保险公司的……”
宁霜筱没好气地道：“我不需要买任何保险！”
说着，就要挂掉电话。
“等等——您好像误会了……我不是推销保险的。事实上，最近我们在处理一笔保单，人身意外险，受益人的名字，写的是您的名字……”
宁霜筱心里一紧。半晌没有说话。
“喂喂？您还在吗？——我们需要核保，想调查一下，您与投保人宁骁龙先生的关系……”
……
事实上，宁骁龙每一年都会给自己买一笔保险。谁也不希望保险这玩意会用到自己身上——可是一旦发生了什么，终归是能起到一些作用。
他一直怕，万一自己在工地上发生了什么事故，妹妹在世界上孤零零的，该怎么办啊？
……
宁霜筱在前往保险公司本地分公司的时候，心里一直很忐忑。
她非常害怕的结果就是——哥哥是故意用生命去骗保险。
不过到了保险公司，她的疑虑消除了。保险赔偿并不多，七万五千多块。还不至于让哥哥舍得放弃自己的生命。
投保日期在半年以前——哥哥也不会预料到现在会发生什么。
宁霜筱也在这里见到了哥哥填写的保单的复印件，人生意外险的受益人一栏，是哥哥龙飞凤舞的张扬字体，显然写的时候非常果断：宁霜筱。
“签字，确认，公司核实——很快，您就可以拿到这笔补偿金了……”保险公司的人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