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青唯无意间透露以喝路易金雀茶来缓解心情后,卫东平时便不由得对她多留意了几分。

他甚至时常思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到底可以为她做些什么呢?

他这份心事和牵挂,也在街区小公园的相处时光里,对怀清透露无遗。

“是吗?”怀清错愕,眼中随即蒙上一层担忧色彩,“她内心的煎熬已经到这程度了吗?”

“她连喝茶都在选有安神舒心作用的茶了,想必心里肯定是不好过的。”

卫东拿着怀清亲手烘焙的点心,明明已经送到唇畔,交谈间又影响到胃口,颓然垂下手来。

“青唯这姑娘,从小就倔强好胜,所以很多事情都会藏在心里,轻易不会让家里人知道。”

“那平时你就多和她说说话。”怀清建议,“心情不好的时候,身边能有个人陪着聊聊,总比独自憋着要强。”

“没用的。”卫东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她哥和她弟姑且如此,更何况我这个根本没怎么带过他们的老爸呢?”

“凡事总要试试。”怀清和声鼓励,“可能尝试过后还是不行,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可是……”卫东犹豫,“我和孩子们有着一道难以逾越的距离,青唯未必喜欢我过度关心。”

“你是担心她会嫌你烦?”怀清一下就看穿了他的担忧。

“唉,是有这层顾虑的。”尽管自觉很是有失体面,卫东还是不得不坦承心迹,“我真的生怕反而造成她新的困扰、让她更加烦闷该怎么好?”

“你的担心很有道理。”怀清感同身受地转头看他,想了想又继续道,“可你甘心让这种距离感一直延续下去么?”

她直勾勾注视着他的眼睛,在那双仿佛蕴含着雾气的眸子凝望下,卫东一下子被她的话语深深触碰到内心最柔软隐蔽的角落。

“……”他张了张嘴,又觉得无言以对,索性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尝起手中的饼干来。

怀清懂得他此刻盘绕在内心的郁闷与歉疚,也明白他籍此来掩盖情感上的痛苦与无奈。

所以她仍在尽量劝慰:“你对女儿的关心,未必要表现得很明显,有时候适当加强和她互动,也是一种情感上的支持。”

“比如你们餐饮不是只营业到中午吗?那晚饭后你就可以问问她,要不要一起散散步啊。”

“或者在二东路和二西路的交界处,就有两处老爸茶店,你也可以去约她一块喝喝茶、吃吃点心。”

卫东的表情,不断随着怀清的话持续发生变化。

短暂时间里,犹豫、动摇、担忧、不安、期望、迟疑……这些表情复杂又快速在他脸上交替。

怀清从中得以想见他此刻心绪究竟有多么复杂。

“这么做真的可以吗?”他似乎燃起了一丝希冀,“要是反倒增加了她的负担该怎么办?”

“东哥,可能这样说有些不太合适,但是……”

怀清顿了一下,拿出一次性纸杯,从不锈钢保温瓶里为他倒了杯红茶,然后递了过去。

她看着卫东接过纸杯并抿了一口红茶后,才继续娓娓说了下去:“你打心底认为亏欠了孩子们,不是吗?那就该有偿还的勇气和责任感啊。”

“偿还的勇气和……责任感?”卫东衡量着她这番话语里蕴含的重量。

“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与其一直为发生过的事介怀和后悔,不如把精力都集中到眼前事。”

“很有可能,你主动约女儿去散步或喝老爸茶,她会觉得很突兀、很不自然,甚至会排斥地马上拒绝你。”

“可那又怎么样呢?”怀清鼓励地望着他,“总比现在这样一昧干着急、却无法行动要好得太多,不是吗?”

“你自觉欠了孩子们太多,光是想着、后悔着,一切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得行动起来才行。”

“可我……”卫东明显已被说动,就是还缺乏迈出第一步的勇气。

“拖欠的东西总该是要还的。”怀清柔声道,“就趁着这一次,开始试着一步步去偿还吧!”

卫东再说不出任何踟蹰或犹豫的话语。

若说在心里翻腾的后悔与进退两难,让他犹如置身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那么怀清的鼓励与劝慰,就是这片暗色里点燃的那缕微光。

他没立即回应,只是心态复杂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尝着饼干,然而瞳孔间的希冀之色更盛。

他不说话,怀清也不言语,就只是坐在他身边,她也掏出饼干,一起吃了起来。

但她知道,在他内心某个角落,正萌生出一根小小的希冀之草;她相信,这最终会成为推动他迈出第一步的力量。

卫东在第二天晚上试探地迈出了第一步。

这晚刚好轮到青唯洗碗,卫东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还是鼓起勇气进去帮忙,不出意料地立刻就被拒绝和驱逐。

“这才四个人的碗筷,又不是四十人的碗筷,我一个人应付得来,多了你反而碍手碍脚!”

青唯谢绝他帮手的迅息已经表达得非常明显,就差没直接将他往外推而已。

要在平时,卫东早就识趣乖乖离开,但这次他就是有心要做和平常不一样的事,还是厚着脸皮继续呆了下去。

“那我帮你把洗擦好的碗筷放进消毒柜,这样总可以吧?”

甚至不待青唯回应,他就径自拿起清洗过、并擦干净的碗筷,按分类放到了不同位置。

青唯当然不可能抢过他手中的碗筷。

就算她内心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勉为其难容忍了他这番自作主张的好意,不过厨房多了卫东的存在,似乎更让她烦燥了。

这自然不是卫东想要迎来的局面,只是既然已经踏出这一步,他也不情愿再打退堂鼓,只得腼着脸和女儿搭话。

“青唯。”

“什么?!”她语气很不耐烦,似乎在告诫他长话短说。

“那个……刚吃完晚饭,肚子会不会饱饱的?”卫东尽量让表情显得随和亲切,“要不要一起出去散散步?”

“散步?!”青唯大感愕然,“和谁一起散步?”

她的反应简直让卫东下不了台,等同直接拂了他的面子一样,幸好他早就对此作好心理准备,所以也没觉得难堪。

“和我啊。”卫东笑道,“我们父女都多少年没一起散步了,你就陪爸爸一起随意逛逛吧。”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紧张,在这个瞬间,他无比真切地祈望着能得到命运垂青,或许这样她就能答应下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青唯讶异地看着他,“我们从来就不是那种可以一块散步的父女关系吧?”

她抛出的这两句询问,仿佛两个十公斤的哑铃迎面朝着卫东砸来,顷刻间便砸碎他的小小希冀与祈望。

接着便是一阵短促的沉默。

“哈哈哈,真像是你会说的话,我一点都不讶异。”卫东强颜欢笑道,“可就像人生多变一样,情况也是能够改变的。”

“改变什么?有什么好改变的?”青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今天很奇怪呀,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

“瞧你说的。”卫东脸上很挂不住,仍努力勉强维系着嘴角的微笑,“青唯,就和爸一块出去走走吧,我请你喝老盐黄皮水?”

他讨好地迎向她抗拒的视线,迟疑片刻,最后还是伸手想去握她的小臂,但青唯立刻条件反射般地一把拂开他的手。

“别这样,爸!”她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下意识拉开了很长距离,“我们可不是能一起做这些事情的父女关系,拜托你就别再勉强我了。”

甚至不给他再争取的机会,她就飞快走出厨房,很显然是想要离他越远越好。

卫东怔怔愣在原地,整个人僵硬得宛若一座雕像,从眉眼到肢体大半天都没任何反应。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瞄到厨柜台面还有几个擦干净的盘子没放进消毒柜,便神色黯然地拿起了那些盘子。

“能怪谁呢?”他压低声音感慨道,“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吧,可是……”

关上消毒柜、又按下启动键,卫东并没急着离开厨房,他双手撑着厨柜台面,浅浅叹了口气。

“唉,可是真的好想和她一块出去散散步啊,那家路边摊的老盐黄皮水真的很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