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几乎每天你都能在路上看到一只手套,孤零零躺在某处。不是左手就是右手的,只是材质不同,皮的、棉的、羽绒的、毛线的。北方的冬天冻手冻脚的,很多人离不开手套,因为某种偶然,丢个一只半只的,并不稀奇。因此你可以理解的,只瞄一眼就径自走向自己的事务。世事纷繁,一只手套怎么会入你的心。

可你在这天看到了一个人。他先是站在那里,两手抄兜,垂着头,视线如木匠的铅锤,笔直地,沉甸甸落在那只手套上。

假如换成一具遗体躺在那里,这个静止的动作沉痛而肃穆。

这个人、这一举动引起了你的兴趣。你想知道他在干什么,以及下一步要干什么。你决定暂时放下自己的事务,躲在不易被察觉的街角观察。

他弯下了腰,捡起手套,揣在怀里,走了。

没什么异样,一个贪小便宜的人的样子。唯一与贪小利者的不同是此人没有惯常地四下张望,而是旁若无人地把手套捡起,如同捡拾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犹豫了片刻,思忖自己是否有必要跟踪下去。今天的事情迅速在你心里过了一遍,既不多也算不上重要。于是你决定了,远远地,跟上了那个人。

你注意到他的黑色大衣下摆有土,在这个外表整洁光鲜的世界显得极为醒目。这利于你跟踪。

你做好了长时间跟踪的准备,可是根本就没用多久,那人走进了一个街心公园。不大,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边缘破败,露出内里残砖的花坛。坛中灌木被蓝色的PVC材料包裹,融化的积雪在凹陷处汇聚成肮脏的一汪水。花坛四周伫立着些稀落的松柏。没有人迹。

那人住了脚,在一株松树前蹲下,大衣下摆垂地,有土的地方继续沾染着尘土。看他背部的动作,似乎是在挖着什么。你绕了个圈子,在他正对面不远不近地看,果然是在以手为锨,挖了个浅坑。然后停手,端详,似乎对坑的深浅满意了,便从怀里取出那只手套,双手托了,放在坑里。

你走近了些,看到那个人嘴唇翕动,似乎是在念叨什么。之后他掩上土,双手合拢,撮起一个小小的坟丘。

那人站起身,两手抄兜,沉重的目光垂坠在手套的坟墓上。片刻后,转身离开。

你结束了这次跟踪,走到近前。你看到在这座新坟的左右还遍布着很多微型坟丘。不用掘开你也猜出来了,里面掩埋的全是手套,不是左手的就是右手的,都是手套中的死者。

这时你的大脑开始了与以往迥异的运行,你想到这些死去的手套的伴侣,它们或许安全地待在主人家中,从此被置之不理,安静地等着被丢弃。也或许早就被扔在了垃圾箱里。

不排除在万千只失去伴侣的手套中有这样一只——

因为陷入孤独与将被遗弃的恐惧而心生恶毒,盼着某个意外发生,让主人失去那只曾经被它的昔日伴侣套住的手。

那么,它们算是活着的手套吗?

这个问题当然不会困扰你多久,但你跟此前的你已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