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车上二人神情严肃,一时都没有说话。青斑女人突然起身钻进了马车。
此时距离青州已经很近,马车行了片刻,突然一调头,离了官道,驶进旁边树林里的小路上,看样子是打算绕过青州而行。
在密林中寻了一个隐蔽之地,将马车稳稳地停下。大汉跳下车来,对车内的人道:「林棋,我这就进城去,最慢两个时辰后回来。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林棋钻出车子,道:「放心,你去吧。赶紧把我要的东西买回来,顺便打听打听消息,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大汉点了点头,转身施展轻功,如同大鹏展翅般,速度急快地掠出了密林。
林棋见大汉的身影消失后,合上帘子,又回到车里。
这辆马车的外表虽然看来极为普通,可车内却意外地宽敞舒适。厚厚柔软的榻椅上,一个人裹着薄毯,正卧在上面昏睡。林棋盯着那人薄毯下隆起的肚腹半晌,眉头深锁。
突然,那人面色潮红,全身轻颤,额上冒出细汗,难受地扭转起身体来。
林棋见了,连忙上去为他把脉。发现他体内气息乱窜,经脉微弱,胎息躁动,暗吃了一惊,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银白色的药丸,喂他服下。又取出金针,掀开毯子,隔着衣物,摸到他肚腹附近的穴位,缓缓扎了下去。
可是过了半晌,那人却不见好转,呼吸反而越发急促起来。
林棋再一把脉,发现金针虽然止住了胎息,丹药却不能被吸收。微一思索,已明白他是因为身体虚弱,内力受损,无法蕴化药效的缘故。
林棋没有犹豫,立刻轻轻将他扶起,掌心贴上他后背,将内力缓缓输了进去,助他运行功力,将药效慢慢吸收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棋已是满头大汗,那人却渐渐平息了下来。
林棋见他好转,将他轻轻放回榻上,取下金针,心中不禁疑惑。
连日来,自己已喂他服用了十几粒九露凝华丹和虎胎丸,并时时以己身内力助他行功。即便他施过九转金针,这会也应该大有好转,怎会没有丝毫起色呢?至少也不该仍然如此虚弱啊?
可是这时也不及多想。见自己和那人都是出了一头大汗,想起刚才经过的小溪就在附近。他这人极是洁癖,最受不得脏污,便想去小溪边清洗一下,但又有些犹豫。
平日助那人运功时大汉都在,今日却只有自己一人,若留下那人一个人在马车里……
林棋犹豫了好半晌,终于耐不住洁癖的习惯。仔细确认那人确实还在昏睡,便从包袱里取出一条布巾,跳下马车,寻着小溪去了。
小溪很近,转出密林二十步左右便到了。林棋脱下衣物,跳下小溪快快地清洗了一番。看那身材,哪里是个女子,分明是个真男人。
林棋快速洗干净,回到岸上,拧干布巾擦了擦身,正准备换回易容的女子衣物,却突然全身僵住。
寂静的树林里,只有轻风吹动树叶带出的微响,及小溪孱弱的流水声。
林棋僵在溪边,面色苍白,额冒冷汗。颈边冷冷的冰凉,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流云剑有如钢铁铸成一般,正稳稳地架在他的脖颈上。他略一低头,便可透过清澈溪水的映照,清楚地看见身后握着长剑之人,神色冰冷,眸若寒星,周身一股肃杀之气。
没有时间惊疑流云剑为何会在他手里。林棋非常确定自己现在正命悬一线,他干笑一声,微微颤声道:「少、少主什么时候醒来了?」
「锁魂散的解药在哪里?」
「被、被柏松拿走了。」
「棋,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流云剑剑身一翻,一股寒冰般的剑气透骨而入,冲进五脏六腑,往周身诸大要穴直冲而去。林棋顿时四肢冰凉,气血翻涌,手中布巾再也拿不住,「啪」的一声掉入溪中。
他闷哼一声,脸色刷白。知道自己和柏松虽是奉命行事,但以千里锁魂散制住他,又带他离开京城,已是犯了这无情人的死忌。此刻他绝不会念着旧情,若是反抗,必死无疑。只得颤声道:「在我身上,蓝瓶的便是。」
眼前星芒一闪,周身要穴已被剑气封住,瘫软在地。林棋眼看着少主摸走自己身上所有东西,不仅暗暗叫苦。
这些东西除了原本从谷中带出来的,还有许多可是他辛辛苦苦,经过反复研究后新制的极品。现在可好,倒让少主捡了个现成的。
「少主是不是早已大好?只是在蒙骗属下?」
云夜冷冷地瞥他一眼。「你身上的穴道四个时辰后自解。若是强行冲开或让柏松助你解穴,只会寒气入体,白费工夫。」
说完云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林棋衣衫不整地倒在溪边。最倒霉的是他半边身子还浸在水中,苦不堪言。
走到马车旁,云夜突然脚步凌乱,身子一晃,扑倒在车辕上。手中的流云剑已软如丝带一般,垂到地上。
勉强扶住车辕撑住自己,一手缓缓按上腹部,云夜已是满头大汗。
他现在的身体非比寻常。胎儿的阳性反应本就猛烈,若是未施九转金针前的自己,还可以勉力压住药性和胎儿的躁动。但是现在……
这一路上,云夜一直为林棋的千里锁魂散所困,行动无法自由。
万花谷桐、柏、枫、林四大护卫,以桐枢为首。他是沁寒风的心腹,足智多谋,经验丰富,武功又精深。若是有他在,自己的诡计恐怕难以得逞。
可是柏松虽然武功高强,却性情忠厚,不善猜忌。林棋狡黠聪明,精通易容之术,但一心沉醉于在谷中研究药物,少在江湖上走动,缺少江湖经验。
所以这两个人,云夜即使行动不便,也还是可以应付,便索性一直装作身体不支,诱骗他们运功帮助自己吸收九露凝华丹和虎胎丸的药力,迅速恢复内力,现在终于已至五成左右。
可是由于行过九转金针之苦的身体虚弱异常,又受日益旺盛的胎息影响,真气始终十分紊乱,不能轻易使用。
云夜本打算再利用他们一阵,待真气稳固后再行脱困之计。谁知刚才在那个茶肆外,竟听到让自己几欲五脏俱焚的消息,只恨不得插翅飞回云珂身边。
再也顾不得一切,明知自己不能妄动真气,还是趁着柏松不在,只剩林棋一个人的时机,强行冲开一直禁锢住自己的千里锁魂散,制住了林棋拿到解药。但是如此莽撞的举动,不仅牵动了胎息,还使真气更加紊乱。
轻抚着腹部,感受到胎儿躁动不安,却是无力安抚,真气又在周身乱窜,抑制不住。云夜急促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四肢几乎虚脱。
强撑了一阵,终于勉力压下了紊乱的内息,慢慢运功将它们导入归源。可是体内躁动的胎儿和一阵阵的心悸,却让他无计可施。
知道柏松随时会回来,必须赶紧离开,尽快回到云珂身边。
一想到云珂现在生死未卜,云夜再也顾不得腹中的躁动,一咬牙,攥紧流云剑,翻身上了马车。
马车如离弓的箭一般,飞快地驶出了树林。
天空已渐渐乌云密布,初夏的暴雨即将到来。
此时另一辆马车,也已经在通往南方的官道上急驰了多天。
「主子,要变天了,恐怕马上要下大雨。咱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不用,继续赶路。」
昏暗的傍晚,破庙外,一辆马车正停在瓢泼的大雨中,雨水早已将马车一路行来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破庙的角落里生着一堆篝火。一个瘦长的人影靠墙而坐,脸色苍白,浑身湿透,雨水顺着漆黑的长发一滴滴地落下,让人看着便起寒意。
云夜双手捂在肚腹上,全身虚脱,再也无力换下湿衣。刚才勉强生起篝火,已经用完了全部的力气。
下午冒着暴雨疾驰出一百里地,暂时摆脱了柏、林二人的挟持。但是胎儿越来越激烈的躁动终于让他支持不住,不得不停下来,在这荒僻的破庙里歇息。
微弱的火焰根本无法驱走他全身的冰冷,纵使已经恢复五成功力,却因胎息之故无法运功,再加上腹中阵阵的绞痛,让云夜恼恨地皱紧眉头。
身上的种种辛苦与疼痛,却比不上念起云珂时的心如刀割之痛。
想起当年云珂神采飞扬地踏出永夜宫门,却身受重伤地被抬了回来。一把利剑,还插在他薄弱的胸膛上,鲜血顺着床沿,流了满身满床,十几名太医,竟无一人敢上前拔出那把剑。
他知道再拖下云珂必死无疑,于是想也不想,上前一步,把剑拔了出来。喷薄而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一身,他却似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直直地盯着云珂毫无血色的脸。
太医们好像都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傻了,直到身旁的宫女尖叫出声,才唤回了他们的神智。无人责备他的莽撞,大家手忙脚乱地为太子止血治伤,却是死马当活马医一般,不抱太多希望。
他似失了所有知觉,只是冷冷地站在床头,看着云珂像破碎的木偶一般在那些太医手底下被他们任意摆弄。无意识地摸摸他的脸,冷得像千年寒冰,不带一丝人的暖意。
云夜记不清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好像什么也没在想,心底却似乎竟曾有一丝窃喜,因为如此一来,云珂便再也不能以男男不能生子这样的理由去和别人成婚。
原来那时自己对他的独占欲望就已经这样地强烈……
不记得云珂被那些庸医们折腾了多久,身上被缝了多少针,嘴里被灌了多少药。只记得当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曦光缓缓射进寝室,照在云珂脸上,映得他整个人恍若透明的晨雾,好像飘飘浮浮地就要升走了,散去了。
那一瞬间,自己突然恢复了所有知觉,一种莫名的恐惧如滔天巨浪一般涌了上来,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紧紧握住云珂的手。
恐惧那双瑰丽的双眸不能再凝视自己,恐惧那双轻柔的双手不能再拥抱自己,恐惧那温柔的双唇不能再呼唤自己……
当年在那满山满园云海浮动的茶花丛中,遇上那个如水神临世一般对他回眸一笑的少年,自己就已毒蛊深种,深入骨髓了。那种也许会失去他的恐惧之感,如今只是回忆起来,已是无法呼吸。
腹中胎儿也好似感受到他的不安,更加激烈地闹腾起来。云夜回过神,忍不住急喘几口气,双手紧紧地捂住腹部。
这些日子,随着胎儿的成长,诞子丹的阳性反应也日益厉害。他已经拔出过全身的潜力来保育胎儿,至虚的身子再也无力承受更多。若不是服用了柏、林二人携来的九露凝华丹和虎胎丸,又诱使他们为自己运功恢复内力,这番折腾下来,怕早已撑不住了。
云夜知道再这样下去,胎儿不会安稳,自己也要吃不消。伸手入怀,摸索出九露凝华丹。这虽不是安胎的药物,却有大补安身之效。
连服两粒之后,体内渐暖,四肢稍有气力,双手轻轻地揉抚肚腹。胎儿受到安抚,终于不再似刚才那般大动,慢慢老实下来。
云夜暗自松了口气。
若不是为了云珂,自己何必要以男子之身受这等逆天受孕之苦?云珂成人礼上那天的话,让他耿耿于怀了十几年。
男男不能生子,所以不能与他成婚。
真是好笑。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不能和他在一起的理由。可是对云珂、对明月王朝的太子、对云国的皇帝来说,这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
好!既然当年云珂以这样的理由表明立场,那自己便想尽办法,逆天受孕,为他孕育子嗣,让他再也不能以这个理由拒绝自己!
多年之前他便下定决心,绝不会把云珂让给别人。诞子丹的事也是预谋已久,纵使没有怜惜之事的刺激,早晚他也会这么做的。
在云夜看来,腹中这个孩子,只是为了云珂而孕育的。
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孩子,明白子嗣对皇室和朝廷的重要性,也明白身为一国之君的云珂是非常注重血脉的延续的。只要有这个孩子在,云珂和他在一起,朝中便不会有人再反对。
最重要的是,再也无人会能迫云珂纳妃立后了,即使是庆亲王云瑄那个老头子也不行!
腹中的躁动好不容易缓了下去,外面天色已黑,雨势渐小。云夜想到自己半个多月来,已被柏、林二人劫出沧浪一千多里,以现在这种身体状况,如何赶得回京城?
云夜本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行事一向我行我素,除了云珂,心中不念他人。此时为了云珂遇刺重伤之事,早已忧心如焚。偏偏腹中胎儿却好似与他作对一般,处处碍着他行动,心中不免又急又恨。
正思量间,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马蹄之声,渐行渐近。云夜心中一凛,攥紧了缠在腕上的流云剑。
凝视着窗外瓢泼的大雨,云珂皱紧眉头。
福气端着药进来,正看见皇上一脸忧色地望着屋外的雨势,不禁心下暗叹。
福气是自皇上登基以后才调到身边伺候的,对皇上从前与昭阳侯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
他一直觉得皇上是位像水一般的男子。在朝堂上,是浩瀚无边的海水,无论暗里多少激流涌动,面上却总能保持风平浪静。在朝堂下,又变成一池清湖,明亮柔和,散发着宁静之色。
一直以为皇上的性子总是那么温温淡淡地,好似从未有过大喜大悲。
以前有个怜惜,使皇上的一湖清水断了一个口,涓涓溪流缓缓溢出,虽浅薄清淡,却舒心弥久。
但是现在回来个昭阳侯,却好似在皇上平静的湖面上掀起了阵阵狂风,波涛汹涌,终于冲破了缺口,使静逸许久的湖水如洪水潮涌般决堤而出。这才使人豁然发觉,原来皇上平静温和的性子下,竟隐藏着如此丰沛的情感。
「皇上,该喝药了。」
云珂看着福气手中黑漆漆的药碗,撇了下嘴角,拿起来慢慢喝了。
没想到自己竟还有当回这药罐子的一天了。
虽然为了捉拿刺客与内奸,已经仔仔细细地安排妥当,但是若不付出点代价,又怎么能让对方上当呢。
云珂假借巡城之机,挨了刺客一掌,装得伤势严重,引蛇出洞,费了几日工夫,终于将潜藏在皇城上下多年的数名内奸一举拿下。可是那一掌虽然早有准备,伤势不重,却还是引发出了多年前的旧疾。
当年成人礼上遇刺,敌人一剑穿透胸脉,虽然保下命来,却已经伤及肺腑。
当时众多太医束手无措,连九转金针都不曾施用,就是因为伤势太过沉重,施针只会耗去自己最后的力量,只怕回光返照后就要早早归西了,所以一直只靠着延命果和灵芝草为自己吊着一口气。
偏偏自己醒来后又不曾好好休息,国事、家事、丧事、战事一齐袭来,身心交瘁,伤势愈重,久久不愈。
幸好那时是十四、五岁的成长之龄,恢复能力很快,自己又是一国之君,宫里的灵丹妙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虽然留下了永久宿疾,但最后终于勉强算是痊愈了。只是日后需注意细心调养,慎动情欲,禁忌大喜大悲。
可是自从云夜回来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诸多事情。焦急、忧虑、愤怒、喜悦、担心、彷徨……种种潜藏心底多年的情感齐齐涌出。
再加上连月来日夜操心,积劳忧郁,终于再也压制不住这沉睡多年的旧疾,骤然迸发,不可收拾起来。当年那个药,却是不能再服,如今,也只好靠这些珍贵药材,慢慢补身调养了。
福气看着皇上的脸色虽然只是略显苍白,但眉宇间却隐隐泛着青气,心下忧虑。
皇上前些日子在皇城为了扫清刺客,多日未曾合眼,着实费了诸多心力。旧疾复发后,皇上却又不肯好好休息,面上虽然不显,可是谁不知道其实终日在忧心着昭阳侯。
待刺客之事稍平,皇上便将皇城事务交给二相和庆亲王打理,掩人耳目,只带着自己与几名月隐悄然南下。
这一路奔波,纵然从宫里带了大量药材和太医们开的名药,却架不住皇上这样的操劳自己。今天要不是为这暴雨所阻,皇上必定会连夜兼程,不行到幽江不会停下。
现下虽然住在客栈里,但仍一脸忧色,必定又是想起昭阳侯来。
福气微觉奇怪。既然根据昭阳侯留下的线索,已推断出是万花谷的人带走了他,想必他们自己人应该不会对昭阳侯不利,皇上却为何仍然如此忧心忡忡呢?
自己按照皇上的吩咐,已经在枫极身上下了傀儡香。枫极熟悉万花谷的行事作风,只要他能找到昭阳侯,自己一定会知道。这一路上,他们就是紧追着枫极身上的傀儡香踪迹来到这里。过了幽江,最近的城市就是青州了。
福气轻声道:「皇上,早点休息吧。」
云珂眉宇微蹙,道:「福气,不知道为什么,朕今日心里总有些不安。」
「那是您这些日子太累了的缘故。您现在这样劳累,再不注意休息,只怕还未找到昭阳侯,您自己就要先撑不住了。」福气担忧地道。
云珂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站起身来,在屋里不安地来回踱了几步,然后来到窗前,看着窗外发呆。
福气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只好在一旁陪着。
外面雨势渐小,天色已经漆黑,寂静的雨夜,只听见豆大的雨珠劈里啪啦地不停打在窗框上的声音。
皇上的神态有些异样,福气也渐感不安起来。突然,只见皇上弯下腰来,右手紧紧按住左胸口,脸色苍白。
福气大惊,连忙上前扶住,道:「皇上,您怎么了?」
云珂只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一般,让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夜儿,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现在到底人在哪里?你是否平安?
福气慌张地扶着皇上,看着皇上的样子,不像旧疾发作,却又不知是什么缘故。
突然,一声似在耳边的呼唤伴随着某种焦虑不祥之感,铺天盖地的朝云珂涌来。他猛地站直身子,死死地盯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黑暗中,除了茫茫的黑夜,什么也看不见……
那声呼唤恍若幻觉,却又真实的可怕。
云珂终于支援不住。福气惊恐地看着皇上一口鲜血呕出,脸色煞白,向后倒去。
破庙外,几匹骏马在雨中不安地嘶鸣着。漆黑的夜里,只有庙里微弱的火焰勾勒出一丝明光。几个模糊的身影在里面晃动片刻,终于渐渐归于了沉静。一丝浓郁的血腥味,缓缓地自破庙里散出……
云夜背靠在墙上,左手护着腹部,右手攥着流云剑,盯着已经横尸眼前的几名闯进庙内的不速之客,眼中点点冷屑,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凭这些杂碎还想打他的主意,真是痴人说梦!
这几名躲进破庙避雨的人,正是附近龙帮和其它几个帮派里还说得出名字的黑道人物。他们在这一带横行霸道惯了,声名狼藉,谁人也不放在眼里。
初时他们并没有认出那个坐在角落里的人是谁,见他孤身一人,也不以为意,径自在破庙里落下脚来。直到微弱的篝火在劈啪爆裂的瞬间,晃映出他冷漠的面容,其中一人才突然惊叫出声,声音里满是惊惧。
其余几人也震惊之极,几乎是吼叫出来,立刻都跳了起来,个个抽出刀剑,如临大敌般盯着角落里的人。
沁云夜是云夜当年行走江湖时用的名字,因为「云」是国姓,惹人瞩目。
他是近年来江湖上最为冷酷无情、正邪不辨的武林盟主。龙帮不是武林正道,靠着水上生意过活,但也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大恶事,在黑道上也不算什么名堂,因此历届武林盟主对他们这类帮派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这沁云夜却与其它自诩正义或以武功震慑江湖的盟主不同,行事我行我素,作风亦正亦邪,既不关心武林正统,也不理会黑道恶行,只要不犯到他,他一概不闻不问。是个让白道头疼,黑道胆寒的人物。
当初龙帮的前任帮主不知何事得罪了他,不仅被他一剑割掉了脑袋,还追杀龙帮帮众上百名,差点灭了这个百年老帮派。
云夜冷冷地看着他们,认出是几名黑道上的人物,真是冤家路窄,知道今晚可能善罢不了。若是平日,这些人如何在他眼里。只是现在自己身上不便,刚刚才压下不安分的胎息,这会儿若要使用内力,心下也不禁不安。
这几人也是在黑道上混了多年的老江湖,此时隐隐觉出不对来。
仔细打量沁云夜,见他虽然神色冷峻,眼神锐利,但是脸色苍白,蜷坐在角落里,身上雨水未干,似乎是有伤在身,行动不便。
而且他单枪匹马,孤身一人,自己这边却人多势众。若是他们一拥而上,沁云夜武功再高,只怕也无能为力了。
此时正是杀他的大好机会。若真能杀了这昔日的武林盟主,他们龙帮不仅报了当年大仇,还可以和其它两个帮派立刻扬名黑道,名震天下。到时候,谁会理会他们倚多为胜,趁人之危弒杀前任武林盟主?
这会儿,他们早已经忘了万花谷的厉害。
几人互视一眼,盘算已定,顿时胆气豪壮不少。其中一人扬声大笑道:「沁云夜,敢到我们青州来,是不是想找死?你行事手段毒辣,怎配做什么武林盟主,当年你伤我同道中人无数,看来是老天也不容你,特意叫你今日来送死。」
云夜暗视一遍内息,慢慢站起身来,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这却比什么侮辱都厉害,几人脸色立刻变得有些难看,二话不说,团团围住他,刀剑交加攻了上去。
云夜冷冷一笑,靠墙而立,右手一挥,流云剑爆出一片寒光,狂龙一般向几人卷去。
一交上手,几人顿时明白他们大错特错了,沁云夜的武功实在比他们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即使行动不便,他们几人加起来却还不是人家的对手。可是在流云剑凌厉杀伐的剑光中,他们已经连逃走的能力都没有了……
刺穿最后一人的心肺,云夜身形一滞,靠墙而立,左手护到腹部上,大喘几口气,只觉刚才好不容易安分下去的胎儿,这会儿又再次大闹起来。身上未干的衣服,瞬间又被冷汗浸透。
寂静的庙内,从那几人身上流出的血腥味道越加浓重,让云夜难受得几乎要呕了出来。淡淡地扫视一眼鲜血狼藉的破庙,强忍住身体的不适,云夜冷冷地开口:「出来!」
迟疑半晌,一个人影从庙后慢慢闪了出来。正是已有一个多月未见的枫极。
「你怎么会在、呃——」凌厉的质问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打断,云夜猝不及防,痛呼出声,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
「少……您、您怎么样?」枫极疾步奔过去,扶住云夜。
其实他两日前,已经追上柏、林二人的踪迹,只是一直暗暗跟着,未敢上前会合。
今日下午,他见马车驶进密林,因为非常了解万花谷的行事方式,所以也未跟进去,只是在林外守候。谁知下午突然见马车飞快窜出密林,一瞥之间,竟然是少主坐在驾驶座上。当下枫极不及细思,急忙策马追在身后。
暴雨很快倾盆而下,少主的马车又行得极快,让枫极非常忧心他这样的身子怎么能淋着暴雨如此急行。因为不敢让云夜发现,他一直保持着一定距离追在后面,谁知竟然数次差点在迷茫的大雨中被马车甩掉。
冒雨行了近两个时辰,连枫极都感到有些吃不消时,才看到云夜终于支持不住,远远地在破庙处停下歇息。他也连忙将马藏在隐蔽处,潜入庙内守候。
由于云夜功力大失,身体衰弱疲惫,并没有发现他。直到那几个不速之客闯进庙内。
当枫极看到少主剑芒闪烁地挥出流云剑时,心脏紧张得几乎要停止跳动,终于按捺不住,暗中出手相助。他虽然做得极为隐秘小心,可是又怎么能瞒过云夜的耳目,到底还是被发现了行踪。
云夜已经无力说话,任由枫极扶着自己坐倒在地。体内真气四处乱窜,终于还是伤到胎息。只觉得腹中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一阵剧过一阵,整个人都禁不住要**起来。
夜晚的凉风和着雨丝刮了进来,早已湿透的衣襟经这寒风一吹,顿时冷若寒冰,连枫极都不禁被这寒意惊得发颤。
云夜心知不好。虽然枫极的内力透过背心缓缓流入,将紊乱的真气渐渐压下,可是腹中的剧痛却没有丝毫缓止的迹象。
他日间听闻云珂的消息,精神上的刺激已经影响到胎儿。下午又冒着暴雨颠簸急行两个时辰,胎儿躁动多时,好不容易服了两颗九华凝露慢慢缓了下去,刚才却又一番激斗,只怕胎儿终是受了伤。
自己刚才虽然心中怨恨过他,但这孩子毕竟是自己千辛万苦为云珂求来的,若真不保,实是心痛之极,何况云珂对他又是何等期盼。
云夜紧紧咬着牙关,疼不出声。又念及云珂,更是痛入心扉。双痛齐下,纵是他这样冷硬之人,也要受不住了,脸色煞白,大滴的冷汗不停从额上坠落。
枫极不断输入内力,却见少主毫无转好之象,也知是胎儿之故,情形不妙,不由得手足无措起来,暗恨自己当年怎么没在万花谷多习些医术,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主如此受苦,无能为力。
云珂!云珂!云珂!……
极痛之中,云夜在心里不停地唤着这个名字。
也好!若云珂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便和这孩子一起去陪他便了,黄泉路上,也不让他寂寞。
感觉身下有**缓缓渗出,云夜神志渐渐模糊起来,疲惫的身体早已瘫软,心底竟不由得冒出这个念头。长睫迷蒙之中,恍惚见到一人锦袍裘带,缓步踏进庙来。
云夜意识迷茫地唤出这个名字,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一片黑暗袭来,自己已无力反抗,遂陷入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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