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镇上的酒店比不上城市的酒店,说是酒店,其实就是两层楼的小饭店。她往二楼走,正好遇到了姐姐家小孩,她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问,“外婆呢?”

孩子还没回答,陈芙就听到包间里面传来赵翠蛾的声音,嗓门很大,“来来,亲家,继续。”

她一推门,所有的人都将目光转向她,陈芙发现有几张从未见过的面孔,其中有一个年轻姑娘,肤色白白的,眼角有点往上吊,看来那应该是陈龙宝新的相亲对象。

赵翠蛾愣了一下,连忙朝外走,半拉半拽住陈芙,一直走到一楼,才停下来。

“你咋回来了呢?”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呢?”

“你回来咋就不打声招呼呢?”

“我回我自己家我打什么招呼。”陈芙听明白了,陈龙宝相亲,全家人包括姐姐都回来了,唯独就没有通知她。

“之前那个不行,回了。现在又谈了一个,估计这回能成,小姑娘呱呱叫,嘴蛮甜的,见谁都喊一声,她娘老子对你弟弟印象还不错,人也还蛮客气的,就一条,要求男孩子能挣钱。我跟他们讲,彩礼钱什么的都是你弟弟挣的,你等会要进去的话,可不能说漏了。另外,你弟弟还没个工作,等年后,让他跟着小连一起干,也当个老板啥的。”

陈芙没想到赵翠蛾会说这番话,她这次回来是想和家里人商量着如何摆脱这门婚事。

“妈,我,我被骗了,连武他……他结过一次婚。”

赵翠蛾“啊”了一声,“有这事?”

陈芙低下头去。赵翠蛾骂道,“小畜生!”又用手指戳了一下陈芙的脑门,“你早干嘛去了,你是猪啊你?”

“但我们还没有领证,我不想领证。”

“不领证?”赵翠蛾想了想,“你这婚礼办也办了,酒也请了,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你结婚了?”

“但不领证,我就是没结婚,从法律角度看……”

赵翠蛾挥起一只手,“你别跟我说什么法律,现在谁不知道你是结过婚的人,就算你不领证,你还是结过婚的人,你还想当黄花大闺女呢,做梦吧你。”

“那妈你是啥意思啊?”

赵翠蛾两手一拍,“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你说啥意思?”

陈芙说,“反正我就不想领这个证。”

“你不领证你也结婚了。我不管了,你爱上天就上天,我懒得管了。里面还有人等着呢,你要是进来吃一口,就把嘴闭上,不吃就趁早走吧。”

陈芙见赵翠蛾要走,忙说,“我已经决定不领证了,但你们之前从连武那边拿的钱,都要拿出来,我还给他。”

赵翠蛾刚刚转过去的头,像慢镜头一样又转了回来,眼珠子闪着光,“啥意思?还什么钱?”

“我算过了,十八万,你得拿出来,拿出来我跟连武做个了断。”

“你晕头了,你脑子里面装的是豆腐渣还是狗屎?凭什么还钱啊?就算你想跟他了断,凭什么你还钱,你是被骗的,他是活该,谁让他骗婚呢,我们没找他要青春损失费就算不错的了,他还反过来问你要钱,他做什么春秋大梦!”

陈芙听着赵翠蛾的这些话,觉得有些道理,但他更知道连武,如果拿不到十八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赵翠蛾关心的也不是她领不领证的问题,还是关心那十八万要不要退还给连武。

“我现在就想着把钱给他,我跟他就断了,我不想再那个男人有半点关系。”陈芙只想一了百了。

赵翠蛾脸绷了起来,咬了咬牙,指着二楼,压低声音,“你这个小绝骚子,你是想把我和你弟弟逼死啊?今天这个大日子,你一声不响地跌腿跌回来,就是要逼死我们?”

陈芙说:“不是我逼你们,是你们是想逼死我。”她眼泪出来了,用手抹了下。

“别跟我来这一套,你有本事跟他闹去,别回来跟我们闹。说破天,我是绝对不可能还他一分钱。”

陈芙心灰意冷,早知道是这样,就不回来了。

其实,就算早知道会这样,陈芙还会回来碰碰运气,毕竟他们是家人,对他们还是有幻想的。

赵翠蛾以为陈芙被自己说服了,怒火转向了连武,语气缓和了下,“你也是贱,眼睛瞎了看上那么个东西,长得跟个老癞蛤蟆似的,哪像个人,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还敢骗婚,我跟你爸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现在还让我们还钱?我还他个脑子。绝八代的,下次让我看到他,看我怎么骂他。”

陈芙将下滑的包带往肩膀里侧拉了拉,淡淡地说,“走了。”

“走了啊?不进来吃点?”

陈芙没有应,走出了酒店,看了看四周,心中一片萧杀,这个鬼地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来了。

8

陈芙越来越感觉到,自己想摆脱连武,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三天后,她才回到了她和连武的婚房。这三天里,她像只离群的大雁,到处飞,去一些以前自己一直想去,但没有时间去的地方,看了看美丽的风景,但心情丝毫没有改变。

推开门后,家里没有人,吃过的泡面杯还放在茶几上,茶几上还有电动剃须刀、啤酒瓶、棉签,几张进货单,进货单上面的字,自带连武的性格,歪扭、粗鲁。除此之外,茶几上放着连武的一条**,灰色的肥大**,皱巴巴地像抹布一样堆在一起。

陈芙有些发懵,她想不通,**怎么会出现在茶几上。皱巴巴的,起着腻,像一团被鼻涕包裹的抹布。

她满脸嫌弃地,一只手捏着**的一角,扔进垃圾筒里,然后又后仰着身子,将垃圾袋打了个结,飞快地下楼扔进了社区的大垃圾筒里。

回到家后,她想给连武打个电话。

她想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和连武的关系,否则,接下来的日子没法过。

在打电话之前,她先将想说的话在心里默念了好遍,编排了好几种顺序,加以各种语气进行辅助表达,并暗地里比较哪种方式可以制服住连武。但真当她拨打电话时,发现连武的电话正在与别人通话中。

打一个是这样,打两个还是这样。

陈芙等不及了,马不停蹄地赶到服装批发市场。这时,连武的电话已经打完了,他用大塑料壶泡了茶,茶水太烫,他小口地稀溜了一下,然后和对门的中年女人开着荦腔。不时有别人掺进来几句,气氛螺旋式地上涨。

陈芙从过道那头走过来,连武目光从陈芙身上掠过,又倒回去正视了她。陈芙来的目的,以及想说的话,都写在她的脸上。

连武不动声色,继续与别人说话。他笃定爱面子的陈芙不会在这个时候闹,陈芙一定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然后将他约到无人地方……但这次,他想错了。

陈芙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将地上的一包货扛起就朝连武开火,连武的塑料壶被打翻了,连武被砸的瞬间,胳膊还被热水烫了一下。他尖叫起来,刚才嬉笑的面孔倏地变成怒骂,粗壮的身子上前就推了陈芙一把,“你发什么疯!”

周围人都停下来,观看他们的举动,没有人想劝阻,因为这是两口子的事情。两口子的事情,外人掺和什么。

“听清楚了,我不会跟你领证的。但我也不会还钱。”陈芙叫道。她这一闹,洒脱、文艺的风姿无全。

连武撸起袖子,看着自己通红的胳膊,咧了咧嘴,又恨恨地看向陈芙,“你不给,看老子怎么耗死你。”

“谁让你骗我的?你这个大骗子、混账东西。活该,想要钱,一分都没有。”

连武指着陈芙,“你试试看!”

“你还能杀了我!”

旁边的人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之前陈芙来服装批发市场,他们就帮忙瞒着,从现在的情况看,应该是露馅了。有人插话,对陈芙说,“咱不偏不倚,假如你真的想和小武断了,那钱应该是还的。”

陈芙知道这是连武的地盘,在这里没有人会向着自己说一句话,自己原本还想过来站在道德制高点,发泄一番,现在发现这种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她气急败坏地离开,坐在车上,趴在方向盘上,想大哭一场,但眼泪就是流不下来,只能发出阵阵干嚎声。

她将车发动,茫然无助,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路过一个公园,公园很冷清,适合她这样的伤心人停留。她下车后,独自走在小径上,往公园深处走,在河边的一个长凳上坐下来。

河堤上种着杨柳,柳叶泛黄,轻轻掠过飘着绿色的河面,一切都那么安静。

陈芙呆呆地看着河面,回过神,她又想到了刚才在批发市场时的一幕,觉得又气又恼又不甘又无奈。

为什么和自己结婚的人会是连武,如果是周牧阳,自己的婚姻完全就是另一副模样了。

陈芙突然想到了周牧阳,又想到了流浪汉的哥哥,那个她脑海中杜撰的人,他们两个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比连武强吧。她想了想,决定将流浪汉的哥哥删去,毕竟这个人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她现在只愿意想周牧阳一个人。周牧阳结婚了吗?新娘是那天自己遇到的女孩吗?他们之间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顺着这种思路,陈芙展开了想象,想象出十几种可能,配上电视剧里的狗血桥段,最后都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让自己和周牧阳重新遇上。

此时,河面上出现了一叶竹筏,周牧阳穿着一白色长衫,站在竹筏的尾部,他微微侧过头,看向陈芙,露出惊喜的神情,深情地说,“你在这里。”

陈芙波澜不惊地说,“是,我也在这里。”

“跟我走吧。”周牧阳伸出一只手,召唤她。

“不,牧阳,我们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你走吧,不要再在我的世界里面出现了。”

她望着空无一物的水面,目光清冷又凄凉地送别着那个虚幻的影像。

一个在公园玩耍的孩子的哭声,打断了她的白日梦。她吸了吸气,慢慢地将自己拉回到了现实。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刚才自己那痴痴傻傻的一幕,被人在暗处用手机录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