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二天早上，张如静在许言和成江梅出门的时候，“准时”地出来了。她一只手抓着门框，一只手提着个垃圾袋，身体微侧，看似随意，但目光却充满了探究。
成江梅看上去十分的平静，和往日一样。许言也是，仔细看，会发现稍有不同，似乎有些焉焉的。但高中睡眠不足的孩子，早上起床后精神不济，也是正常的。
张如静心里依旧没底。
“许言上学啦。”
许言嗯了一声。
“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啊？”张如静轻声笑道，语气很温柔。
“没有，姐姐再见。”许言说着，走下了楼梯。
成江梅的手在张如静的胳膊上放了下，“他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得注意休息，这眼睛肿成这样，看了多叫人心疼。”
张如静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意，没有说什么。
7
清阳二中的课堂上，许言第一次走神了。
昨天晚上，她发现了母亲成江梅的秘密。
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他回到家，拿起手机给成江梅打电话时，就看到了一封电子邮件，略感疑惑后就打开了。当那张图片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呆住了。
少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发青，拿着电话的手在颤抖，另一只手则握成了拳头，越来越紧。
两分钟后，他将那张图片删掉了。
图片上的男人，许言见过，就是那个时常来学校，自称和成江梅是朋友的那个叔叔。自己对那个人没有任何好感，觉得不像好人，自己也亲自问过成江梅，成江梅也坦言，跟那个人没有关系，让许言不要跟那个人走近。可是，现在看来，情况似乎并不是那样。
想想那画面，真是恶心至极。许言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向倍受尊敬的母亲，居然会和那样一个提不上台面的男人，有着这层丑陋的关系。
许言虽然坐在课堂上，心却飘走了。下课铃声响起，他不像以前那样，和同学们去操场打球，或是到老师办公室问问题。半边身子靠着墙，头埋在胳膊肘处，一只手在桌面上来回地颠着橡皮擦。
张小蔓现在的位置离许言的座位呈对角线。她此时也是格格不入的，想琢磨道题，却被走廊上几个女生讨论明星八卦的声音吵得无法静下心来。正想将头探出窗户骂一声时，目光瞄到了许言。
张小蔓思忖道：平日神气活现的，今天怎么跟瘟鸡似的。
她有些好奇，瞅了好几眼，题也看不进去了，站起来朝许言走去，敲了敲许言的桌面，“喂，啥情况你？”
许言没有理会他，张小蔓哼了声，“不说拉倒，看把你拽的。”她扭头就走，有一个男生抱着球进来了，满脸汗涔涔，小眼睛一挤，贼兮兮地叫了声，“许嫂。”
张小蔓随手拿起一本书就砸过去，那男生背一挺，嘻笑着躲了过去。而那本书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刚进门的化学老师身上，化学老师手里的教案哗啦啦地掉落在地。
“干什么呢，张小蔓！”化学老师勃然大怒。
张小蔓不解释不道歉，只是指着刚才那男生，说：“他妈死了。”
那男生正幸灾乐祸，张小蔓这么一说，他脸色突变，叫道，“你妈才死了呢。”
“张小蔓！”化学老师由于激动，脸色涨得通红，“你太过分了，清阳二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
张小蔓无所谓，“我就这样。”
这时，上课铃响了，她若无其事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化学老师定定地看着她，微胖的胸口起伏着，像是在积蓄着某种情绪，同学们也在等待着他爆发的时刻，可是空气凝固了半分钟后，他说出来的话却是低沉而平静的，“时间很宝贵，我们不能因为个人同学的原因而浪费了我们的时间，现在开始上课。”
下面传来一阵翻书的声音，夹杂着一丝遗憾的轻叹声。
有些同学不想上课，就想听老师训人，只要训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就可以一直看戏，那比上课要有趣、轻松的多。
张小蔓和刚才那个男生狠狠地互瞪了之后，再次观察起许言，依旧半死不活的样子。什么鬼，班上同学哪一个不因为刚才的事情神采奕奕的，许言的神经就那么钝。
生病了？张小蔓想了想，也就这个原因说得过去。
一天终于要结束了，冬日的霞光稀薄而短暂，接着夜幕拉开，四周渐渐沉寂。
晚自习铃声一响，许言第一个背着书包出了教室。
张小蔓见许言一走，自己也飞快地收拾好书包跟在后面。若是以前，肯定又有同学叫许嫂，现在没人再叫了，至少不会当面叫了。
张小蔓紧跟着许言，她发现许言今天确实反常，可能不是生病那么简单。
许言平日走路很小心，今天却心不在焉。
迎面驶来了一辆摩托车，他丝毫没有躲避的迹象。骑摩托车的人在他身旁一个急转弯，骂了一声傻B扬长而去。
张小蔓在后面看得心有余悸，可再看看许言的样子，一脸麻木，瞳孔好像失去焦点。
“你到底怎么了？”张小蔓追上前问。
许言没有回答。张小蔓想了想，“嗯，我觉得你很有可能中邪了。”
“别烦我。”许言终于开口了。
张小蔓哎哟一声，“你不是中邪了，是吃错药了。”
许言加快脚步，似乎想甩掉张小蔓，但张小蔓像狗皮膏药一样粘在许言旁边，“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上一次我在学校心情就不好，晚上还要去医院看我爸，心情更不好，就冲你发几句牢骚，多正常的，你怎么还能记恨上了呢？”
许言冲着张小蔓大喊了一声，“我说了，别烦我。”说完，跑了起来。
张小蔓在原地愣了愣，看着在路灯下越来越远的身影，嘀咕道，我擦，吃火药啦。
8
张小蔓一进门，张如静就想打听点什么，但一时不知道怎么切入正题。
不过，心里还是很惊喜，张小蔓变化挺大的，主动跟张如静说话，还将学校里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
张如静蹙着眉头，“你怎么能说同学妈妈死了呢？”
“大惊小怪，我们班同学经常那样说，你妈死了你妈死了，太正常了好不好。只不过……”张小蔓思索着说，“许言今天是相当不正常，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焉不拉叽的，还凶我，切，懒得再理他。”
“哦，那确实不太正常啊。”张如静心里一咯噔，应该是那张照片起了作用……
“姐，你想什么呢？”
张如静回过神来，“没什么，谁还没有失落的时候。”她顿了下，“你不是想超过他的吗？现在正是个好机会。”
张小蔓的话跟她不在一个频道上，“总觉得怪怪，他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妈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张如静没有看出她眼中的喜悦，心里纳闷，这不是她想要的吗？
“没有。别人家未必什么事都告诉咱们啊……呃，这次期末考试，要好好准备一下了。”
“我知道。”
“能超过许言吗？”
“不知道。”张小蔓语气软软地说。
“你之前不是一心想到超过他的吗，只要超过他，你心里就舒坦了，你现在不那么想了？”
“我这样说过？”
张如静心里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了一下，她完全不能理解张小蔓了。之前那么的恨许言，恨不得许言不存在，现在自己创造了条件，让张小蔓可以超过他，而她现在居然轻飘飘地说“我这样说过？”张如静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你这是什么态度？”
“什么什么态度？”张小蔓更加疑惑了。
“你明明说过的，只要超过许言就行，那次你在学校差点跳楼后，回家对我说的，就在你房间，”张如静指着张小蔓卧室的椅子，“当时你就坐在那，哭着告诉我的。”
张小蔓挠了挠头，“奇怪，我真想不起来了，不过姐，我得纠正你一下，我没有跳楼，以后别提那茬了，多丢人的，再说，我干嘛跟许言过不去啊，我要恨也是恨我们班那几个女生好不好？全都是白莲花。”
“你真的怎样想？”
张小蔓咦了声，“姐，我怎么感觉你不对劲啊。”
“哦，我就是随便问问。”张如静盯着张小蔓的脸，在内心斟酌着，得到的结论是，张小蔓确实好像没有明显针对许言的意思。
她心里一片荒凉，朝张小蔓摆摆手，“写作业去吧，晚上别熬得太晚。”
张小蔓一走，张如静内心继续翻江倒海起来，真搞不懂现在的孩子心里想什么，说出来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所有的事情，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原来自己那么多纠结，那么多不安，全都是在庸人自扰。
最难以让她释怀的是：自己真正地当了一回恶人。
罪恶已经开始发酵，不知道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这点，张如静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