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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芙今天参加了一个诗歌沙龙,这个活动还是刘池敏推荐她参加的。自从那夜之后,两个人的距离明显近了很多。刘池敏说这场诗歌沙龙,清阳市颇有知名度的诗人、出版人、诗评人都聚汇于此,如果想在清阳市的诗坛上崭露头角,肯定要借些人脉才行。

她进入这家书店,向二楼走去,里面已经来了一些人,三三两两地交谈着,每个人都带着谦和的微笑,以最完美的方式,扮演着自己的代言人。

陈芙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她很害怕别人过来跟自己说什么,但又不想让自己过于狼狈,就托腮凝视着窗外。她想抽根烟,缓解内心的不安,烟刚掏出来,就掉在地上。一个路过的男人捡到了,递给了她,并温和地提醒道,“这里不让抽烟。”

陈芙连忙说了声:“我知道了。”她将烟收起来,继续凝望窗外。男人似乎还跟她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男人疑惑地走了,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有人在小声地议论着,“那个女人可能是走错地方了。”

这句话令她无地自容。你们说我走错地方了,那我就走错地方了,遂了你们的愿好了。陈芙用茫然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周围,然后恍然地“意识”到“走错了”朝楼下走去。

她决定在一楼喝点东西。

拿着一本书,喝着一杯乌龙茶的陈芙放松了很多,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陈芙的父母是乡下普通农民,她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她是老二。她觉得从小到大自己在家里,实在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全家人的宠爱都集中在弟弟身上。她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因为父母想要生一个男孩。从小,陈芙就喜欢写诗,高中时学校里面有个诗社,她担任了编辑,在这期间,是她高产的时期,有两篇诗歌还被选入清阳晚报发表。拿到二十块的稿费后,她请全班人吃了棒棒糖。那就是她文艺生涯的高光时刻了。进入大学后,有才的人太多了,她自惭形秽,在社交平台上写的诗,全部设置为私密。毕业后,很多同学都向一些企业投去了求职简历。她没投,一想到职场竞争内心就倍受煎熬,但工作是必须的,最后通过熟人介绍,在天凯电子厂的业务部当文员。业务部里面自然业绩是重要的,她这个后勤,一点存在感也没有。

没有存在感,她是不计较的,反倒让她觉得自在。她对未来没有太多期待,就这样一直过着,也挺好。但好景不长,领导某个亲戚的亲戚进入厂里想顶替她的位置。她得知后,如临大敌,技术部的一个男人,觉得她有点惨,动了恻隐之心,收她为徒。

在技术部,陈芙是快乐的,她是里面唯一一个女性。在加上本身长相不差,很受欢迎。尽管她在电子方面脑瓜很木,也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包容。女孩子呗,可以理解。她在这个厂里的自信心是从这里建立起来的。

出师后,有个线长怀孕生孩子去了,她就顶替上。

线长每个月的工资比一级工的工资还要高,年终还有奖金。这使得陈芙有资本好好收拾自己了。她以文艺青年的标准定位自己的形象,原本不抽烟,但受一部文艺电影的影响,也抽起了烟,并将酒也纳入了自己的生活,一一地认识它们。

她“高质量”的生活,全部暴露在微信朋友圈里,厂里的小姑娘们全都给她点赞。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因素,比如,她的弟弟陈宝龙在她图片下方评论:玩得挺嗨的,钱还转不转了?

她会立即回复两个字:没钱。

她确实没钱,音乐会、瑜伽课、汽车保养等,将她打造成名副其实的月光族。就算有,她也不会给那个家转过去。他们什么时候在乎过自己?什么时候考虑过她的感受?知道自己有钱了,就想着来向自己索取,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事情?

她一时间想到了很多。喝完茶,她离开了书店。在门口时,遇到了几个向二楼走去的人,她瞄了他们,心里酸酸地说,男的那么邋遢,女的那么丑,真的能写出好诗吗?

凭心而论,她写的诗也不见得多好,但同行看同行,目光就是会挑剔一点。

在路边打车的时候,刘池敏打来了电话。

陈芙猜想她一定是想问沙龙怎么样?有没有收获?她快速地想了答案后,按下接听键,才发觉刘池敏是让自己调查成江梅。

陈芙内心嗤之以鼻。三个人当中,对这件事情最紧张的就是刘池敏。成江梅可以置身事外,虽然事件的起因跟她有点关系,但她毕竟没有动老憨儿子一下。陈芙虽然动了,但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和刘池敏一顿猛如虎的操作,有本质上的不同。刘池敏是真正的,且唯一的凶手。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陈芙有些小小的得意。每天看上去不可一世的企业家,也会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时候。

2

陈芙睡觉时,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着,特别难受。她想了想,应该是晚上诗歌沙龙的事情。

她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在大脑里面做了适当的改编。

场景还是那个场景。她坐在那个偏僻的角落里,抽着烟,凝视着窗外。这时,一个男人走过来,对她说道:“女士,这是禁烟区。”

她将头扭过来,轻蔑地打量一下他,看得他自乱手脚。然后悠悠地问:“你见我抽烟了吗?我只是将烟拿出来闻闻味道而已。”她将香烟横在鼻翼下方,“烟草的味道,能帮我找到一种深邃又神秘的感觉,你也可以像我这样试试。”

那个男人连忙致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一个体态丰满的女人像发现了新大陆,手掩着嘴,失声说道:“天呐,沉浮。”

旁边的人也全都将目光集中过来,有人赞叹道,“终于见到沉浮真人了,好美啊。”旁边立刻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她的气质太摄人魂魄了。”

他们用最美的语言称赞着她,谁也不敢靠近,好像一靠近她,就会亵渎她的美。

而陈芙却向他们投来温柔和鼓励的目光,他们这才满怀欣喜,一步一步地朝她靠近。她似乎一点没有大诗人的作态,谦虚地说:“以后我们互相多多学习。”

改编结束,陈芙琢磨了下,觉得有一处还可以再改动下,就是自己向那个男人说那句“你也可以像我这样试试”时,她应该主动地大方地抽出一根烟,优雅地递向那个男人。

于是,她又重头开始,在大脑里面重现了一遍。

结束时,又回到现实,有些淡淡的怅然,不过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头有些晕,像坐在船上。

她按了按太阳穴,准备关灯睡觉。这时,手机里传来一声微信的消息。

她看了下,是陈龙宝发来的。陈龙宝:姐,最近有时间吗?回家一趟。

陈芙装着没看见。

回家干嘛,是有好事等着自己吗?呵呵,别想了,不问自己要钱就算谢天谢地了。

她躺下来,再次准备入睡时,又听到一声微信消息提示音。

还是陈龙宝发来的:大姨想给你介绍个男朋友,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

陈芙快速回复:不谈。

刚发过去不久,陈芙的电话就响了,是赵翠蛾打来的。陈芙很不情愿地接了电话,但不说话,等对方先开口。

赵翠蛾嗓门大,像在寂静的夜里放小钢炮。“小芙啊,听到我说话吗?”

“嗯。”

“那你怎么不叫我一声妈?”赵翠蛾说话就是如此直接。

陈芙低低地,很不情愿地叫了一声。

“我跟你讲哦,这个人家呱呱叫,家里开炕坊的,男孩子四方大椭脸,皮子白花花的,人老老实实,你要是嫁到这户人家,你就赚到了。”

陈芙在心里笑了下,炕坊,就是孵小鸡小鸭。以后自己嫁过去,就是做那些事情吗?什么四方大椭脸,皮子白花花的,自己最讨厌的一种男人就是这副德性。一身死肉加一副娘娘腔,看着就来气,想上去揍一顿才舒服。老老实实?哼,这年头,哪里还有老老实实的男人?

“没时间。”陈芙惜字如金。

那头赵翠蛾立刻就炸毛了,“你有多忙?你比国家总理还忙?回趟家能耽误你多少时间?我跟你大姨能把你往火坑里面堆?”

“你们别给我介绍了。”

“还真由着你性子来,无法无天的……等一下,你不会是有男朋友了吧。”

陈芙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赵翠蛾的语气顿时来了个大转弯,“好好好,有男朋友了怎么不跟我们讲一下呢,亏我还愁得不得了。什么时候,把男孩子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以后再说吧,我先睡了。”陈芙真的不想再谈下去了。

“等等,男孩子家底子好不好,弟兄几个,做什么工作的……”赵翠蛾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赵翠蛾见陈芙这么模棱两口,郑重地提醒道,“没钱的男人千万不能碰,想我跟你爸过的那些年,真是遭死罪了。你别怪妈抛利眼,社会就是这样现实,没钱走哪都行不通。”

“好了,我要睡觉了。”陈芙坚持到这里,已经尽力了。

那边终于挂了电话,四周安静了下来。

先拖着,走一步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