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魏府府内,咳嗽叹气声令人心惊。
天一亮,魏明轩就难得坐在了外头。
冷冽风吹过,好端端的人也难免一哆嗦,更别提他这“抱病”许久的病秧子。
时至午时,他终于盼来了消息。
“爷,宫里来信了。”
府上的下人慌忙将一纸信笺递到了他的手上。
赏梅之期已至,颜晚柠也该去赴约了。
既然她要他非死不可。
那他,就死在她眼前……
魏明轩眸底一颤,随即竟似冰冷的渊底之水。
“明晨,孤将派车前往魏府接应。”
只一行小字,他却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
好一阵子听到下人提醒,才收回神。
“那封信可递出去了?”
“爷放心,明日一早就能交到徐副将手上。”
下人说完,顿觉不妥。
魏明轩明令禁止了所有人再称呼他为将军。
可众人对徐青的称呼却改不了口。
“好,退下吧。”
魏明轩披了大氅,起身在院内缓缓绕行,再过翌日,他将离开这生活了多年的将军府,且这一别,怕是就再难回来了……
翌日,宫内马车一大早就停在了魏府门前。
金陵城内,无人知晓车内坐着的,竟是当朝女帝。
容秉欢陪在颜晚柠身边轻道:“陛下,夜半时分,潋滟即可抵达寒山寺,魏公子抱恙在身,马车若是走得慢些,要些日子了。”
“嗯,孤也权当散散心了,不急。”
虽如是说着,她手心却攥得紧紧的,眉目间更是划过一道隐痛。
很快,车外传来动静。
“爷当心。”
容秉欢小心掀开帷帐,看到现身的魏明轩确实清瘦了许多,甚至连双颊都陷了进去。
而他那双眼睛,也似没了半份神采,唇角更是隐现乌青。
她回身轻瞥颜晚柠。
颜晚柠却依旧绷着脸,令人看不出她的心思。
转眼,魏府下人扶着魏明轩上了车轿。
“魏明轩参见陛下。”
一开口,再无臣子,亦无末将。
如今的他是一介布衣,病恹恹的样子,似乎风一吹就能将他给吹倒了。
看他颤巍巍的样子,颜晚柠冷道:“赐座。”
“谢陛下。”
魏家下人搀着他在轿内坐好,连脑袋都不敢抬一下。
跟颜晚柠行了礼下车时,险些就地摔了个趔趄。
颜晚柠此时忽开口道:“连个下人都不带吗?可以让魏府的马车跟在身后的。”
“不了,”魏明轩斩钉截铁,“带上下人,徒增累赘,若是不慎冒犯了陛下,得不偿失。”
一席话短短几个字,却被他说得稀碎。
每说两个字就重重喘一口气。
而这恰是西域乌头侵入体肤后的症状之一。
长此以往,他最终会在某一日睡梦中呼吸衰竭而亡。
颜晚柠眸底划过一道不忍,遂别开了眼神。
三人一路无言。
魏明轩始终坐在角落一动不动,乍一看,当真像是枯槁。
墓气沉沉,就连容秉欢都不忍多看。
马车在路上行驶三日,总算是抵达了寒山寺外。
容秉欢掀开帷帐,一股清新梅花香气扑鼻而来,颜晚柠竟失神轻道:“明轩哥哥,你看,梅花。”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敛容,没再开口。
“陛下,臣已安排了两间客房,今日时辰已晚,陛下可趁明早天光大亮后赏梅。”容秉欢禀报至后,蓦地顿声。
魏明轩听到“天光大亮”四个字时,眸心亦是一动。
这么多年在刀尖儿上舔血。
他太熟悉杀机了。
这四个字分明透露着无限杀意,他绝不会辨错。
不出意外,天光大亮之时,颜晚柠怕是还留了后手。
好,很好。
他轻勾唇角,苦涩蔓延唇齿间。
此行赏梅,本是他要向死而生,即便颜晚柠不动手,他也会命徐青给他一个“了断”。
却是没想到颜晚柠竟真得不肯给他一条活路!
好狠的心。
他一遍又一遍亲眼见识了颜晚柠的狠心,却一遍又一遍地给她机会。
直到如今他要自我了断,竟还要跟对方比谁下手更快、更狠。
“既如此,”颜晚柠叹气道,“孤也累了,就先歇息吧。”
“是,寺庙也为魏公子准备了厢房,翌日辰时,是最佳赏梅的时候,陛下若是想要祈福,可在赏梅后在寒山寺烧上一炷香。”
容秉欢恭谨禀报,颜晚柠心下一分苦意。
祈福?
她的福分跟整个琉云国脉脉相连,即便是祈福,也不该在对魏明轩动手之际,否则只会折辱整个琉云国的福分!
“明日再说吧。”
颜晚柠懒懒说了,这才看向魏明轩。
魏明轩行礼下车,一言不发,没一会儿就由寺庙的僧人引领,消失在暮色之中了。
而颜晚柠却在冷风中站了片刻道:“告知潋滟,决不可有半分闪失。”
“陛下放心,魏明轩的身子骨已大不如前,明日辰时一至,潋滟出手,势在必得,届时将他长埋于这寒梅之下,也算是他的福分。”
颜晚柠眉头一蹙,竟道:“秉欢,你话太多了。”
说罢,起身离去。
容秉欢却分毫不慌不恼,她深深看了颜晚柠后背一眼,忙快步跟上……
翌日卯时,寒山寺内唱经声不断。
几大高僧纷纷列席恭迎女帝,颜晚柠却并未现身。
厢房外,魏明轩听着传入耳廓中的经文,面无表情朝还带有几分黛色的苍穹看了一眼。
回身看向墙角。
冷风吹了一夜,竟还没将灰烬悉数吹去。
那正是他后半夜燃尽的寒山寺外地形图。
向死而生。
垂眸间,魏明轩眸底闪过一道精光。
“魏公子。”
身后传来容秉欢的声音。
魏明轩顺势轻咳,忙垂首回身道:“魏明轩参见陛下。”
“起来吧。”
颜晚柠未等他全然跪下就开了御口。
魏明轩这模样,当真像是风中残烛,折腾不起了。
“秉欢,”颜晚柠开口道,“你就不用跟着了。”
“可是……”
“没有可是,赏梅要清静,你跟在后头多一个人,孤嫌吵。”
容秉欢脸上闪过一道担忧。
虽说魏明轩如今已是个废人。
可一想到颜晚柠要独自跟他赏梅,她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却也只能听命。
“是。”
颜晚柠转身看向魏明轩,轻道:“孤昨日派人打听过了,从东南朝北一路走去,是最佳赏梅途径,明轩哥哥,陪孤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