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晦冥2
童总下午三点给我回了电话,说备忘可以帮我再批一份,但是假发票得按审计制度处理。
我查了内网上的公告,票据不合规要被处以票面金额一半的罚款,还要上财务黑名单,降低信用等级,半年内无法预借款,各种报销凭据都得押后一月打款。
这个代价实在让人肉痛,春节赞助妈妈的三亚游,年终奖励自己的大衣,送给江非均的abu2米路亚竿….都可能因为一张该死的假发票统统泡汤。
受了这个打击,下午乘地铁去虹桥机场时,我的心情并不算太适意。
今天天气虽然差,航班倒很准时,六点钟的航班下飞机时不到八点,一出首都机场的大门,迎面就是北方冬天的寒风,没夹雪花,硬邦邦的冷,比上海更蚀骨。
我并没有告诉江非均我要来北京,他最近在操作一个国企破产重组的项目,日赶夜赶地加班,昨天和他通过话,他说今天争取准点收工,让手下助手们去享受平安夜,免得压榨过了分被人骂变态,说的时候口气挺轻松。
没耐心换地铁了,直接等出租,平安夜的出租车不好等,上车时已经快冻成了冰棍。
坐下来我就夸张地打了一连串喷嚏,司机不停从后视镜里面瞅我:“小姐您南方人吧,南方人就是怕冷,看看,穿忒多了您,您看看我。”
哪能和这哥们比呀,大冷天的,居然就穿一件衬衣,外面披件制服。
我用纸巾摁鼻涕,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感冒了,不过我壮得像头牛,一年难得生一次病,轻易不会这么脆弱的。
窗外高速路上面白杨光秃秃的树干反射着银光,白杨身后蹲着一望无际的浓黑,路过这一段,京城的点点灯火开始湛湛铺陈。
心里难免有了起伏,哦,北京,我来了,亲爱的,我来了……
车上用中午新买的手机给江非均打电话,两通都没接,我只知道他住在朝阳cbd的某某名苑,离他上班的地方很近,但并不知道具体是几栋几号。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加班,不敢继续打,怕影响他工作,只能让司机放我到他公寓大门口,司机收钱时刻意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三个字——倒霉鬼,我想我看上去平静的面孔下面也写着两个字——懊丧。
这个楼盘离华贸中心不太远,几栋板式高层,门脸气派,戒备森严。来过北京的都知道,这一带是寸金寸土的地方,大公司云集。
在大门口只问了保安两句话,我就知道肯定打听不出江非均的门牌号,物业不可能有租户的信息,就算业主的信息也是绝对保密的,不能随便泄露。
“咱们这里好多名人呢,这是纪律,抱歉了您。” 戴贝雷帽的年轻保安敬个礼拒绝我。
理解,可是小区进不去,外面也太冷了,气温零度以下,我发愁剩下来的时间怎么打发。
“旁边有咖啡馆,您看,那边,对,就那里,您可以去那里等。”
咖啡厅叫“左岸印象”,就在公寓斜对面,里面暖气热腾腾的烧,一进门我又开始不停打喷嚏。服务员向我推荐圣诞餐,吃过飞机餐,一点儿也不饿,我只要了杯曼特宁。
曼特宁是江非均喜欢的,第一次喝,被苦得嘶嘶吸气,要喝过好几次以后才能习惯那种厚实醇浓。
当时我的评价是“曼特宁口味太重了。”,江非均则一本正经地反问,“你不觉得它很适合你?”
楞过几秒才明白他在涮我,气急败坏地扑过去报复,他闷声不响地任我发泄,发泄最后变质为他被我非礼,然后我被反非礼。
从咖啡馆的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对面公寓的大门, merr chrit几个英闪闪烁烁,像凡世最明亮的宝石,今夜的京城耀眼如白昼,以至于天空成了一种暧昧不明的颜色,不过在这样的夜里,七情六欲都顾不过来,谁会去管天空是什么样子呢。
什么也没法做,怕错过窗外有可能会路过的他,只能无聊地拄着脑袋瞪圆眼睛。
十点过,咖啡续了杯,等待无限延长,电话还是不通,可能不太适应北方过足的暖气,时间长了竟有点儿犯困,也可能是最近工作强度太大,连熬了几个夜,有点透支。
慢慢地出现了幻觉,对面人行道上往大门口走的男人,高个子,深色大衣,熟悉的步态,怎么那么像江非均?可是他旁边贴着的是谁?还有手里牵着的?
我下意识往窗户后面躲,过了好几秒才惊觉对面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我,而且我为什么要躲呢,奇了怪了。
手忙脚乱间抓过桌上的手机,号码是按好的,直接摆在屏幕上,一点就出去了,幸好是按好的,否则手这么抖,像发寒热一样,号码都摁不出来。
街对面的男人停了下来,从大衣的包里掏出了手机,看了看,又放进了口袋里。
我冲出咖啡厅,要不是玻璃门上贴着圣诞老人头像,笃定会直接撞上去,心跳得好快,血液急速涌到脸上,在零下五度的夜里丝毫不觉得冷。
是他,就是他,可是他,居然不接我电话……
他没有再看手机,伸手把儿子抱在了怀里,孙慧没挽他,但是两个人挨得那么近,姿势里有显而易见的默契。
我躲在门口那株圣诞树后面,看着他们从我面前不到十米远的地方走进了小区。
原来如此,果真如此。
下午明明接到君美的电话,大惊小怪地告诉我,君美姨妈听江非均母亲说他们会复婚,我当时怎么说来着?我笑君美道听途说瞎紧张,不要破坏我军的团结稳定……
蠢蛋,忻馨,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
仿佛施了麻药推上手术台的的病人,明明知道性命堪虞,可并没有强烈的痛感。痛肯定会来,但不是现在,现在只有麻木,心灰意冷的麻木。
怎么这么乱?这都是些什么事,谈个对象,爱个男人,结个婚,怎么就这么难。我得想想,得好好想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是真乱啊,什么也想不出来。什么念头都有,却又烦乱得紧,有点像做菜,火烧起来了,锅也热了,两只手抓满了材料,可是忘了先后次序,只能糊里糊涂全丢进去一锅烩。
身上一阵燥热,过了一会儿慢慢地觉得冷,冷从每一个毛孔往心里面针扎一样探进去,牙齿开始打颤,被助动车撞的腿一抽一抽地痛,又冷又痛,身体的强烈感受倒让人暂时忽略了内心。
没有目的地,不知道去哪里,回程票是3天后,北京街头五颜六色的炫彩,可是再炫亮的灯火,也照亮不了我这个可怜虫。
打车去了一家以前出差时住过的酒店,南河沿路,上好的地段,所幸还有空房,但圣诞不享受协议价,管他的,就算是按美刀结算,现在都没有力气去计较钱包。
手机关了,把全世界挡在门外,我昏昏沉沉很快就睡着了,连梦都是虚空的,没有任何内容。
一直睡到星期六中午,收拾好了出门,拐个弯就是王府井,满得快溢出来的人气。
很好,有这么多的商场可以逛,这么多的美食可以吃,融进人群里,像一条微不足道的小鱼一样被人流夹裹着载沉载浮,不去思考,能够最大限度消耗人的时间。我甚至还去重新做了个发型,怎么流行怎么弄。
都说花钱可以疗伤,这的确是无数前人用金钱和血泪总结出来的经验,当我提着四五个装得满满的购物袋回到宾馆时,已经有勇气去面对了,如果横竖都是个死,我希望自己做自己的刽子手。
开了手机,短信一窝蜂地扑进来,江非均的,几乎全是他的。
——在哪里?怎么不接电话?
——怎么关机了?
——出什么事了?
——开机立刻回电话!
……
一条,两条,从来不喜欢发短信的江非均一天里面发了四五条短信,还有好些未接电话的短信提醒。
这么焦急的语气,是不是因为还是在乎我的?早知如此,干嘛不接我的电话呢?
开机没多久电话就响了起来,那头男人只开口说了一句话,就让我眼睛雾蒙蒙的。
“你在哪里?怎么不开手机?”
“在吃饭。”
“这么晚才吃饭?”
“宵夜。”
我在宾馆对面的春饼店就着醋溜土豆丝和京酱肉丝卷春饼。
“没事怎么关机了,家里电话也没人接。”他语气略带着责备。
“江非均……”我没想到说这些话会这么艰难,像在掏肝剜肺。
“嗯?”
“江非均,你是不是要复婚?”
他似乎被呛住了,老半天才说:“忻馨,我说过请信任我。”
“你是不是要复婚?是或者不是?
“不是。”
“是暂时不会还是永远不会?”
“忻馨,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你这两天和谁在一起?还有平安夜?”
“问这些有意思吗?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你和谁在一起?”
“……”
很好,江非均宁愿沉默,也不会说谎,从来如此。
“是和孙慧吧。”
“她突然带着孩子来看我,我不能把她拒在门外,小哲都不知道我们分开了,没有必要搞僵。”
“到底是因为孩子没必要搞僵,还是你舍不得搞僵?既然准备瞒小哲一辈子,当初为什么离婚?”
“你理智点,这样说不公平。”
公平?爱情中的选择与放弃有什么公平可言?迟到的那一方,注定失去先机,我输在起跑线上。
“不是我不理智,是你理智过了份。”
“忻馨——”他重重唤了我一声,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认为我们之间不存在原则性的问题,你只需要多给我一点信任和时间。我和孙慧虽然保持来往,但是并没有越线,你真的没必要这样。”
我们俩的问题仅仅是这个吗,当然不是的,一个是婚姻中的沉舟病树,一个却急切地渴望扬帆起航,我们没有错在时间,而是错在心境。可惜这个道理,当时的我并不明白,君美说我要用对策略,我哪里是用错了策略,是痛怒攻心之下,根本就没有策略。
“你这么说其实是在逃避。我问你,如果她坚持想挽回呢,你能坚决拒绝吗?不留一点余地,让她彻底死心,哪怕伤她的心?如果我要求你现在别见她,就算为了我的私心,你能答应吗?”
“她是孩子的妈妈,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共同处理,不可能,也没有必要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我觉得她的出现影响了我们的发展,你必须做出选择。”
“我们别吵架了好不好?这样很累。”他声音都哑了,变了调。
我也不想伤害你,我的爱人,可是我们的爱情,变了味。
“忻馨,在听吗?元旦后忙完了这一块,我回来看你吧。”
“你回来没用,解决不了问题。”
“怎么才能解决?”
话说到这里,我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精力和耐心。
“我们都冷静一段时间吧,你好好工作,不用急着回上海,我也需要想一想。”
他在那头似乎吸了一口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长久的沉默,电话里彼此沉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心脏不堪承受重荷,慢慢往下跌落。
“需要想多久?”
不知道,谁会知道要花多久爱上一个人,或者决定放弃一个人?
“那好吧,一个月够不够,一个月后告诉我你的结果,再见。” 他一个词一个词慢慢地往外说,我早就发现了,江非均说话很慢的时候,其实是在克制情绪。
随着那声再见,把头埋进臂弯里面,我泪倾如雨。
我的爱情被叛了死缓,时间是一个月,可这不是我自己盼着的吗,怪得了谁呢?要怪就怪自己,为什么这么轻易就交了心。
到底没法镇定的坐在哪里吃东西了,只能提着打包盒回宾馆。街上到处是彩灯,人群,笑脸,还有铃儿响叮当的音乐,只有我像鬼魅一样游弋,肩膀被人撞来撞去,一定有人在骂我,可我什么也听不见,一切嘈杂都消失了,世界在我面前失去了五音,唯一入耳的是他最后说的那两个字,想一遍,碾一遍,再痛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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