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苍白,雨丝片刻都不停歇,柔而细,乱而密。

地面**漾起一圈圈的水波,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清新的味道。

水雾若隐若现,城市朦朦胧胧,砖楼又红又艳,门口的长匾被雨水洗的发白:国家文物局!

会议室窗帘紧闭,灯光昏黄,屏幕中的镜头更为暗淡:李定安小心翼翼的拿起字帖,轻轻一吹,浮灰飞扬,尘封了七百多年的至宝终于重见天日:

辞亲出家,识心达本,解无为法,名曰沙门。常行二百五十戒、进止清净,为四真道行成阿罗汉……阿罗汉者,能飞行变化,旷劫寿命,住动天地……

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达佛深理,悟无为法,内无所得,外无所求,心不系道亦不结业,无念无作非修非证,不历诸位而自崇最,名之为道……

飘飘扬扬一丈余,洋洋洒洒近千言,字字如银钩铁划,笔笔如锥犁沙盘,上下翻转,忽左忽右,纵横斜直,无往不收……

但看着看着,突然就断了,领导们眉头一皱:这没写完吧?

再细一瞅:白绢上斜斜的一道茬,真丝或短或长,纷舞飞扬,隐约还能看到墨迹。

这只是半截……剩下的半截呢?

一瞬间,所有人的脸都黑了下来,一如窗外的雨天。

视频中又传出声音:“大历戊午年秋八月廿有三日,沙门怀素字藏真书……李定安,真是怀素?”

“放心,假不了!”

“这有四米多了……怎么这么长?”

“没被撕烂之前更长,至少三丈以上……要不怎么叫天下第一草书?”

“好像有点道理……你看,下面还有好多题跋: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右军仆童》,这是谁?”

“柳公权,他的字师法于王羲之,所以自称‘右军仆童’……这句话的意思是:怀素师承于张旭,但字写的比张旭更好。”

“长史妙于肥,藏真妙于瘦……长史就是张旭吧?还有印,《如屋漏痕》……李定安,这是谁?”

“颜鲁公!”

“啊……颜真卿?”

“对!”

“得右军之巅逸,未出魏晋法度之外……瘦金体,这是宋徽宗的题跋吧……他怎么盖这么多印?”

“盖章狂魔始祖,乾隆就是跟他学的,正常!”

“藏真草书擅名当时,而尤见珍于今世……《六一居士》,这是欧阳修?”

“对!”

“鲁公得尽于楷,怀素得尽于草……这字也好看,但印文怎么这么怪:《赏心十六事》,这是谁?”

“苏轼,写《定风波》的时候刻的。”

“书如壮士拔剑,神彩动人,而回旋进退,莫不中节……《宝晋书印》,这又是谁?”

“米芾,他写字的房间名‘宝晋斋’,这方印由此得名!”

“这个呢:《小小校书事也》?”

“这是黄庭坚。”

“还有这个,《不二相》?”

“这是蔡京!”

随着话音,领导们的脸色越来越精彩:鉴赏水平有多高先不论,就说李定安这记性和知识覆盖面,真就找不出第二个来。

再听他念的这些名字:蔡京、黄庭坚、欧阳修、米芾、苏轼……等于北宋时期有名的书法家,全在这幅字帖上面题过字,更留过印。

更有甚者,颜真卿、柳公权?

颜筋柳骨,稍懂点书法常识的都知道这两位是谁,但从来没想到过,他们竟然有墨宝留存于世?

虽然只是题跋。

再一比较,夹在中间的宋徽宗完全像个搭头……

但灯光太暗,题字又太小,他们压根看不清楚,所以只能听,所以越发着急。

甚至有人在想:如此至宝,李定安为什么不带出来?

转念间,视频里又传出一声叹息:“李定安,好可惜啊,就剩半张了?”

“放心,没丢,肯定在山洞的那个旮旯里……说不定就有李白和杜甫的题字。”

“呀……李白,杜甫?”

所有人心止不住的一颤,随即,又传出李定安的笑声,“哈哈,骗你的……大历戊午年是778年,那两位早去世了……如果怀素写早一点,还真说不定……”

“既便没有李白和杜甫题字,也已经够珍贵了……李定安,要不要带走?”

“这么大,怎么带?扔这吧……”

“哦……”

镜头中,两人小心翼翼,近乎于抬,把半幅字帖摞到了上面,还用石头压了压边角。

有好几位都攥紧了拳头:李定安,你不找剩下的半张也就罢了,先把这半张带出来呀?

大又怎么了……不大能叫《天下第一草书》?

正急的冒火,桌子“当当”的响了一下:“停!”

视频说停就停。

“倒回去,找张清晰点的角度,在座的每人发一张!”

书记员忙点头,滚着鼠标。

“休息十分钟!”副局长又叹了一口气,“都找人请教请教!”

众人秒懂:不懂没关系,但总有人懂吧?

既然能进这间会议室,谁还不认识几位鉴定大师?

随后,一位接一位的出了会议室。

“丁组长,我老周,有幅字你给鉴定一下……啥,没问题……东西你都没看,你就敢说没问题……李老师说没问题?”

“查馆长,不忙吧……啊,在内蒙?哦,想请你帮个忙……什么,李老师看过的就绝对没问题?谁说的……国博全都是这么说的?好吧……”

“杨所,我文物局李振涛,有幅字帖,据说是怀素真迹,麻烦你给看一下……啊,不用看,真迹无疑?”

“吕院,帮帮忙,有幅字……咦,我还没说完,你怎么就知道东西在蒙古?什么,你已经到蒙古了?李定安敢肯定,那就是真迹无疑?好吧,谢谢吕院……”

“何馆,请你帮个忙……啥,我们看的视频还是你发给局长的?但我问的不是这个……啊,不管哪一件,全是真的……你拿李定安担保?好吧……咦,好像不对?”

没等他问“你拿李定安担什么保”,何安邦就把电话给挂了。

“童部,麻烦你……哦,你们也在开会,我们局长也在,也在看视频……书记亲自开?好好,您先忙……”

十多个人,十多个电话,大多数都是类似的说法,不过这些都是国博、故宫、以及京大的研究员和教授,或多或少,都和李定安有点联系。

其余那些,比如没和李定安打过交道的那些专家,则惊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怀素真迹?

不可能。

长近一丈半,足足千余字的《章经帖》……更不可能,《章经帖》还在李豫(唐代宗)的墓里。

再一听,李定安发现的,且已经鉴证过……哦,不好意思,刚才光顾着震惊,没顾上仔细看,我再研究研究……

一群领导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

他们知道李定安鉴赏水平很高,在文博界、古玩界的影响力也很大,但第一次认识到,竟大到了这种程度?

搞清楚,李定安才是国博的实习研究员,而你们,哪一个不是文物鉴定委员协会的委员,哪个不是全国知名的专家?

个个都领着国家文物局的补贴……能不能有点志气?

可惜……

将将十分钟,一群人又回到了会议室。

根本不用问,看他们的神色就能知道答案。

副局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桌子:“继续!”

视频再次播放。

随后,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好大的一口铜钟?

高近两米,钟身由旋纹分隔为六层。第一层为钟钮,呈双龙戏珠。第二、三、四层则为车辂、仪仗、宫卫,不论是纹饰还是服制,都与《宋史》记载一致。

第五层为山林、树木、屋宇、小船和人物,第六层为海水、仙人、蛟龙……工艺精良,纹饰繁复而清晰,再看浮雕纹饰的凸起效果,就能知道这是北宋时期典型的铸造工艺……

但感觉这造型,好像和辽博镇馆之宝,北宋卤薄钟没什么区别?

包括图案、纹饰……而且越看越像?

“不对,这口钟,比辽博那口要大?”

“那口多大?”

“通高一百八十四公分,合宋尺六尺,口径九十二,合三尺……但这口,应该是高七尺,口三尺六!”

“有什么区别?”

“六尺钟悬于寝宫,据考证,辽博那口就悬于内廷宋徽宗燕息之宣和殿,所以又称宣和钟。而七尺钟,只能悬于外廷……”

“朝钟?”

“估计是!”

正说着,视频里传出“当”的一声:李定安敲了一下钟身,“大庆钟!”

哈哈……何止是朝钟?

《东京梦华录》:每遇大礼,车驾斋宿及正朔朝会于大庆殿……这是北宋历代帝王举行祭祀、重大典礼、及大朝会的地方。

这是礼钟……

“他怎么这么肯定?”

“不知道……但八九不离十?”

你都说不知道了,还敢这么肯定?

但出奇的,没人反对:想想刚才那些研究员、教授、鉴定委员的态度就知道了:李定安说这东西是什么,至少有九成九,这东西就是什么……

至于怎么判断的,只能等他回来再问……

转着念头,又有人“嘶”的一声。

“怎么了?”

“看,汝瓷……一、二、三、四……这是七箱还是八箱?”

多少?

十几个人的脖子齐齐的往前一探。

李定安在外面捡到过汝瓷片,所以都有心理准备,估计这口山洞里肯定有汝瓷,但谁都没敢想过,竟然会这么多?

方圆近六十公分左右的箱子,足足八口。算少点,像梅瓶、四方壶这样的大件瓷器,每箱装四件,八箱是多少?

还有地上的那些碟、碗、砚、洗、杯、盏……等于这座山洞里的汝瓷,可能比如今存世的还要多?

遑论旁边:官、钧、哥、定、弟、青……整整摞满了半边墙,这又是多少?

正惊的心**神晃,灯光照到了更远的地方:十多樽佛像泛着白光,栩栩如生。

“吓我一跳……太逼真了,我差点以为这些和尚是活的……李定安,这些是什么佛相?”

“辽三彩十八罗汉,以写实为主,其艺术成就远超罗马雕塑,算是中国古代艺术中的异类。”

“是不是很珍贵?”

“当然,比之前的那些钱币银锭、字画、瓷器加起来还要贵!”

“真的假的……你别骗我?”

“骗你干什么……信不信,只要运回去,各省博物馆能把头打烂?”

“轰……”

会议室像是跟捅了马蜂窝一样。

不怪领导们沉不住气,领导们也是人,遇到太过匪夷所思的事情同样会震惊,同样会倒吸凉气。

听听李定安说什么:辽三彩罗汉,整整十八樽?

关键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更或是先入为主,他们怎么看,怎么觉得像?

副局长终于坐不住了:“你们先看着,我出去一趟!”

话音未落,身体就离开了椅子,“腾腾腾”的往外走。

秘书都没反应过来,抓起会议记录本就追。

火急火燎的,米局这是要去哪?

明白了,应该是去找局长汇报。

也不怪他着急:辽三彩罗汉,举世只有十一樽,却没有一樽在国内,谁不痛心,谁不遗憾?

突然间,李定安就发现了一整套,十八罗汉一樽不缺,一樽不少?

保存的还这么好,甚至连个指甲盖儿都没掉?

要说没点想法,那是自欺欺人。

……

会议室里很安静,偶尔,视频中才会传来几句李定安和于徽音的对话。

参会的领导都极为认真,生怕错过一个镜头。

但心中却不平静:那些妙手丹青、那些绝世御瓷、那些被国外艺术家称之为“中世纪最为伟大的艺术作品”的辽三彩罗汉……哪一样,哪一件不是国之瑰宝?

谈不上沉重,只是有些惆怅,但更多的,却是庆幸:

如果李定安没有发现这处山洞,这些文物、这些珍宝,是不是还要埋好多年,被野兽撕咬,任岁月侵蚀?

这才是不幸中的万幸。

怅然间,视频继续播放,李定安撬开了那口铁箱子。

然后,一方方玉玺被取了出来。

取出来的越多,领导们的神情越古怪:李定安,这是帝玺,不是馒头……

“你看,这是《皇帝承天受命之宝》,这是《皇帝神宝》……郭威刻的,又传给了柴荣……”

“这是赵光义时期刻的……这是真宗赵恒登基后刻的……这是徽宗赵佶时刻的……”

对啊,你都知道这是帝玺,还解释那么清楚,但怎么拿起来就扔……

嗯,其实谈不上扔,但李定安动作忒随意:拿起来看一眼,就往旁边一放。摆的乱七八糟,东倒西歪……

这可是帝玺……还是宋代帝玺,比现今存世的清代帝玺早整整五六百年?

如果换成他们,手抖不至于,但无论如何也会先震惊一小会,再仔仔细细,里里外外,从前到后的看个八九一十遍。

再看李定安,感觉这些不是宝玺,而是潘家园的地摊货,说不出的随意和敷衍……

书记也很奇怪:“老林,李定安怎么看这么快?”

“熟能生巧,他在国博鉴定文物时也这样!”

“心理素质也挺好,我竟然没听出他有多惊讶?”

“估计是看花眼了,产生了视觉疲劳……”

书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别说,我也有这种感觉:东西太多了,跟大白菜似的……太不真实!”

林致远也笑:“确实有点多!”

其他人细细一琢磨:震惊归震惊,但现在看这些帝玺,好像真没有看李定安抓住那块缂丝时那么惊喜了?

但与之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转着念头,又继续往下看,当看到石鼓时,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包括林致远,更包括书记。

随后,眼睛齐刷刷的钉到了故宫童院长的脸上。

童院长脸都绿了:这如果是作原石鼓,故宫那尊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