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两日,雨停了,沈青枝的心却仍未平静,她依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这日,她去了四月阁,在路上看见卖糖人的,却被人刁难着多给了她两根。
她手上拿着三根糖人,有些不悦,凝眉道,“老人家,我方才说了只要一根,为何多给我两根,收我几倍银子。”
老人看都没看她一眼,低头继续做着糖人。
她又问了几遍,那个老人仍视若无睹。
沈青枝有种对牛弹琴的错觉,无论她怎么开口,那老人家都当听不见似的,可明明他方才还与人谈天说地的。
这就是看她好欺负!
她欲哭无泪。
“何不将他告到大理寺,我想这位老人家也不会为了一点小钱,此后在牢狱中度过吧?”
踌躇不安时,却是听见一个有些陌生,但却格外悦耳的声音传来。
沈青枝回头,便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他的笑容如沐春风,让人看着便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沈青枝没想到会遇见宋戈。
他依然美得令周围的失色,一袭雪衣,头戴纶巾,手拿羽扇,神仙玉骨似的人物。
那老人最终还是将银子还给了她,沈青枝接过银子朝宋戈笑了笑,“谢谢宋公子。”
宋戈笑了笑,看了眼她手中的糖人,“喜欢兔子?”
沈青枝点点头,低头看了眼手中栩栩如生的兔子,眼眸里亮晶晶的,“我也不知为何喜欢兔子,小时候看见兔子就喜欢,可能我属相是兔?”
不知想到什么,她抬眸看了眼清冷如玉,精致雪白的男人,“不知宋公子属相是什么?”
宋戈微微一笑,这次没有忽悠她,直接堂而皇之告诉她,“和姑娘一样,属兔。”
沈青枝拿着糖人的手僵了僵,眼眸里染上一股雾气,当初不切实际的想法在此刻,又再次涌上心头。
“竟和我同岁……”她哽咽着开口,愈发觉得接近那个真相了。
“我帮了回枝枝,枝枝不如陪我去用膳?”男人温声开口,让她无法拒绝,亦不想拒绝。
她点头,水汪汪的眼眸,像是兔子的眼。
*
两人相携来到沈青枝最爱的那家川菜馆。
掌柜的见到沈青枝来到,忙将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小跑到她身边,大汗淋漓的脸上大堆满了笑容,“夫人来了?”
沈青枝点点头与那相识的掌柜聊了几句。
她与这掌柜的相识还得多亏了她夫君的引荐,烧得一手麻辣菜,着实合她的胃口。
近来,她愈发想食辣的,在江府,不像在公馆,那里规矩多,吃个菜还得按照每日配菜,尽是些清汤寡水,她甚是厌倦,近日来外面开开小灶也不错。
掌柜的许久不见这位貌美如花的夫人,也未见那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
心中纳闷,他忙将目光定格在她身边那个同样容貌昳丽的公子,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问道,“这位是夫人的兄长吧?”
沈青枝甫欲解释,却是被宋戈抢了先,低沉悦耳的笑声传来,他轻扇着手中的那把羽扇,怡然自得得开口,“是枝枝兄长。”
刹那间,沈青枝红了脸,心里一股暖流涌过。
不知怎的,对这位郎君,她充满了好感。
当然,那好感无关男女之情。
两人到了沈青枝常坐的二楼靠窗的位置,宋戈替沈青枝拉开那把梨花木椅。
“吱丫”一声响起,木椅被拉开,沈青枝自他身旁走过坐下,微风拂过,男人身上淡淡好闻的清香袭来,是雅致的沉香。
沈青枝闻着那香,顿觉身心舒畅,忙道了谢。
两人离得近,她的裙子不小心和那人的白色长衫交叠,她忙不动声色将裙摆拉了拉。
这人生得玉树临风,性子又柔和细致,真是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好郎君。
但她已有夫君,自是要离他远些。
用膳之地,虽离那掌勺之地还有些距离,但沈青枝莫名得就闻见那股呛人的辣椒味,像是铺满藤椒的锅底,浇上一大勺热油,“滋”一声,热油四溅,浓郁的辣椒油味呛得人鼻子痒痒的。
沈青枝猛得打了个喷嚏。
宋戈意识到她不对,忙温声问道,“怎么了?”
“好辣的味道。”沈青枝拿着帕子捂着鼻子,漂亮的眼睛又闭了起来,“啊……啾”,她又低头打了个喷嚏。
她觉着眼睛都熏得疼了。
宋戈见状,忙起身将雕花木窗打开,一阵恣意凉爽的微风吹来,沈青枝这才觉着得救了。
“好些了?”他问。
“嗯,好多了,谢谢宋公子。”
因为鼻子痒痒的,眼睛辣辣的,沈青枝整个人红得像只兔子,那双和宋戈如出一辙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极一汪清泉。
宋戈楞了神。
从前,他义母便夸赞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是这双眼太招惹,必定会招惹许多桃花。
她总是看着他的眼,摇摇头,“祸水啊!”
只是他从不知她这话在对谁说。
有时他总感觉,她在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人。
他义父和她恰恰相反,他最为厌恶的便是他的眼,从不允许他与他对视。
但有时,他又会看着他这双极妖媚动人的狐狸眼失了神。
从前他不解,此刻看着面前这双眼,他方明白过来。
太美了。
比夜晚的璀璨星空还要夺目。
两人聊了会儿,并未说多少话,沈青枝性子内敛,宋戈亦是,他们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性格,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聊了会儿画,宋戈遇到熟人招待去了,沈青枝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有些困惑,据她所知,宋戈是扬州人,从小被养在姑苏,与上京八杆子关系也够不着,为何屡次三番撞到熟人?
又为何他三天两头就往上京赶?
她夹了块辣子鸡块放进嘴里,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她忍不住又多了吃了几块。
楼下有卖糖人的声音响起,沈青枝低头,透过被打开的木窗看去,未见那老人家,却是看见她的夫君身边跟着傅甄,两人有说有笑的在路上走着。
沈青枝愣了片刻,嘴里的辣子鸡瞬间索然无味。
其实江聿修遇见傅甄纯属意外,他本欲来天翊川酒楼带些美味佳肴给他的小妻子,江府菜肴均为师傅们搭配好的菜,于人身体有益,但却也清淡至极,他特意从宫中出来时绕了一圈,就为给媳妇儿开个小灶。
却不料遇见傅甄,她跟在他身后问他去做什么,他直接冷漠以待。
可谁知傅甄一个劲儿跟着他,他无论怎么冷淡,她都笑脸相迎。
无奈之下,他一双如猎鹰般阴鸷凶狠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柔意,他回她,要给妻子带些吃的回去。
傅甄不悦得皱眉,却是罕见地压抑住情绪,又问了些关于沈青枝的事儿,果然说起那庶女,他不好打发,竟也回答了一二。
她不过说句,夫人擅长制香,这世间难有这等奇女子,他竟回了句,“那是自然。”
她又违背本心,夸赞了她的美貌,他点点头,回了句,“夫人天生丽质,在吾眼中独一无二。”
傅甄:“……”
鉴定完毕,他是恋爱脑。
本来两人是一前一后,走至那家川南菜馆时,她余光撇见依靠在窗边,一张娇媚美丽的侧脸,她眼睛一亮,忙装作很亲切的模样,走至那人身边多夸赞了几句沈青枝,那人目光柔和,嘴角微扬,哪有一丝阴鸷狠戾权臣的模样。
再抬头时,便见那美人哀怜地垂下眸子。
她又是难过,又是得意。
瞧瞧,她一个小心机就挑拨了他们的关系,这感情如此脆弱,经不起任何敲打。
那沈四犹如娇花,一点绵绵细雨,就将她打得失去方向。
*
宋戈送别友人,来寻她时,便瞧见美人目光涣散地盯着面前的辣子鸡,双手缩在桌下,整个人郁郁寡欢。
他忙走至她身边,敲了敲桌,关切的声音响起,“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沈青枝忙回过神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只是她的眼神却是出卖了她。
宋戈坐下,拿起银壶给她添了些茶,将茶盏端至她面前,什么也没开口,等到那茶叶徐徐沉下,才沉声道,“你看这杯中茶水,一遇水便漂浮不定,待至过了片刻,便尘埃落定了。遇到事,心绪不稳是常事,最重要的是能静下来,只有静下来才能解决问题。”
沈青枝看着面前的茶,微微有些失神,她未想到,只是一盏茶,都能有这么多道理在里头。
还是她浅薄了。
她端起茶,徐徐轻抿一口,那茶叶未随着她的动作再浮上来。
她懂了,静心方能平静。
茶叶失去浮动,自会归于杯底。
只有静,才能让它沉没。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眸回了他一个笑。
她想,遇事则静,慌乱只会让她陷入迷茫。
再眨眼时,余光撇见江聿修进来了,那掌柜的见他身后跟了一女子,又是名动上京的傅家千金。
再回头看了眼沈青枝,又看了看她对面容貌昳丽的男子,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事儿。
江聿修多精明一人,一眼便瞧见了他诧异的目光,目光撞上沈青枝无波无澜的目光,他张了张嘴,刚想迈开长腿去寻她,却是见她对面坐了个一身雪衣,头戴纶巾的男人。
宋戈。
前日,想要置他于死地的男人。
他未将这事儿告知沈青枝,只是因着这男人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
却不料,他未动手,这人便已寻上门来。
他皱了皱眉,双手握拳,想起宋戈借那人之手,狠狠伤了他,他便觉得背后一阵发寒。
这人表面看上去干净如高山白雪,可背地里,却也是个智慧双全的男人。
从他借那人之手,这事儿便可看出他的态度,他的立场。
他站在他的对面,竟还想拉拢他的妻子?
他轻嗤一声,做梦!
“哎,大人,那不是首辅夫人吗?她怎与一外男同桌用膳?”身旁响起傅甄令人厌烦的声音。
他冷冷撇了她一眼,淡漠疏离的声音响起,“你跟着吾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