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段沁雪劝离后, 段长川便继续看折子了。

这一日过得按部就班,吃饭、散步、看折子,后沐浴, 入睡。

但有一点不太一样:白素听闻他**期快到了, 特意拿了一套贴身的衣服, 用艾草熏过后,送到了他殿里。

虽说衣服已经放了几日, 上面还覆了艾草味, 留下的信息素味道几乎快要没了, 但也算聊胜于无。

于是, 入夜后,沐浴过后的Omega, 身上香香地钻进了床帐。

怀里抱着Alpha的衣服,沉沉睡过去。

-

段长川是半夜醒来的,也不知是因为抱着白素的衣服,还是因为**期快来了, 梦里全是抱着他的姐姐。

醒来时, 出了一身的汗,身下也有些潮潮的。

腺体又痒又燥。

抱着衣服坐在床头半晌,脑袋依旧有些混沌。

无奈起身, 准备出去沐个浴。

守在外殿的长乐听见动静, 立刻醒过来,担心地问:“陛下, 您怎么丑时就起了?是哪不舒服吗?”

少年揉揉后颈的腺体,打个小小的哈欠:“有些热着了, 备些热水吧, 朕去沐个浴。”

“是, 奴才这便去。陛下若是觉着热,奴才叫人送些冰来,有冰兴许能凉快些。”

少年摆摆手:“去吧,朕去外面走走,待水好了过来找朕。”

“诶,陛下仔细些身子。庄里不比皇宫,夜里路不好走,您当心脚下。”

“嗯,知道了。去吧。”

“是。”

……

长乐走后,段长川自己一个人去了殿外。庄里的晚上很安静,巡逻的侍卫仍旧在,但就是感觉比宫里要静谧一些。

尤其,宫墙之外就是成片的森林,还能听见墙外高高低低的虫鸣。

少年自己一人沿着小路浑然不觉得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殿外的一处人工湖泊。

荷花的香味,伴着水腥味随风飘来。

清清凉凉的,后颈的躁动也按下去不少。

朝着亭子走去,竟然隐约听见说话声。

“怎的又挨了巴掌……疼吗?我问师父要了药油,说我自己伤着了,师父心疼我,给了我好大一瓶。”

“你怎么同你师父说的?你说他就信了吗?”

“嘿嘿,我故意摔了一跤,和师父说我磕到膝上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师父看了我膝盖,才给的伤药。你别动,我给你涂上,有了这瓶伤药,日后你再挨了打也好的快些。”

“你怎么这么傻……”

听起来,是宫里头的一对儿鸳鸯。

跟在身侧的伊满也听见了,立刻上前来问他:“陛下,要处理吗?”

段长川摇摇头,摆手:“不必,先退下吧。朕去看看。”

小太监立刻后退一步,低声道了一声“是”,后躬着身子没再说话。

段长川默不作声地走近了,发现是一位宫女,看着有些面熟……似乎是太后宫里的,但并不是太后的近身丫头。而另一个,则是个喂马的马夫,也是个段长川认识的。他的小马,岫岫就是这个马夫在喂。是个认真又活泼的小少年,当初还是段长川亲自选的,因为岫岫很喜欢他。

如今,那小少年手里拿着一瓶伤药,正认真地往女孩脸上涂。

女孩就乖乖地坐在他对面,闭着眼任由他动作。

“好了,等明日应该就好了。明日你轮值吗?若是不轮值,要不要过来看我喂马?岫岫很可爱的,不过最近陛下很久没来看它,它有一点伤心,最近吃的草料也有些少了。”

“我不敢过去……前几日才过去过,去的多了怕惹人怀疑……”

“那好吧。没关系,正巧我明日要将岫岫近日的情况通传陛下,或许陛下会过来也不一定。”

“嗯……扶凉。”

“怎么啦?”

“我有一点难过……咱们在这宫里头,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日日身不由己的。”

“那要不你等我求求师父,看能不能找到门路,把你调来马场?脏活累活不用你干,你只要喂喂马就行,剩下的我帮你做。”

“不用了……人情打点什么的,得花多少银子,咱们再攒一攒,反正我不是太后近前的人,也没那么难熬。等银子攒够了,咱们再打点打点,看能不能一块出宫。”

“……好。”

热恋中的小情侣,坐在湖边说着悄悄话。

讲着讲着就亲到了一处。

段长川无意再听,也无意打扰,默不作声地转了身。

一路踏着月色回去,总觉得方才那一幕有些熟悉。就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也经历过似的……可是又什么也记不起。

是错觉……吗?可又总觉得不像。

那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呢?

是错觉吧……经历过的事总不至于不记得。

这句话才刚响在脑海里,段长川脚下步子忽得顿住:不对,经历过的事当然不至于记不得,可他本就失忆过啊。

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和摄政王斗,肚子里还有个不省心的小家伙,又睡不好、又孕吐的,他险些忘了,自己还有一段记忆至今没记起来。

想到此处,少年心念一转,转而朝着长乐和伊满平日住的耳房去。

伊满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后。

“你可还记得,朕先前有次同你说,你师父有些不对劲,特意让你盯着些?将你师父藏的东西拿出来吧,朕今日想看看。”

伊满不知道段长川先前已将此事和长乐说开,以为段长川要追他和长乐欺瞒的罪责,当即吓得跪到了地上。

哆哆嗦嗦地问:“什……什么啊,奴才不知道啊陛下。那几日您说师父不对劲,让奴才看这些,师父他说是平日里太忧心陛下,后来奴才开导过后师父就好了的……您说师父藏的东西,奴才不知道啊……”

在帝王面前几乎不撒谎的小太监,一句谎话说的,就差在脑门上写“我在说谎”了。

段长川无奈叹气。

先前因为那包丢失的砒|霜,长乐到处翻找,找到了一封他当初留下的信,或者说……是一封遗书吧。

长乐怕他见了那封遗书,记起先前发生的事又钻了牛角尖,便将那封遗书私藏了。

也就是那日之后,段长川发现长乐不大对劲,才让伊满去盯着。

结果伊满没几日便回了他,说:师父今日忧心事情有些多,奴才已经开导过他了,陛下放心。

那时段长川就已经知道了,他们都在撒谎瞒他。

现在,望着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小太监,段长川也是无言:“你去……算了,朕自己找。”

他说着,便挺着个孕肚自己在房里翻找起来。

上面的柜子他伸手够不到,干脆搬了椅子过来,踩到上面翻。

伊满:!!!

吓得两只手都虚虚扶在他腰上,跪也不敢跪,不跪又不和规矩,最后哭着求饶:“陛下,您下来吧……奴才求您了!出了事可怎么好……奴才,奴才知道在哪,奴才去给您拿,您快下来吧,奴才求您了……”

少年这才拍拍都没来得及染脏的手,从椅子上下来。

没一会儿,伊满就从其中一个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小箱子。

打开,就看见里面枕着的信封,信封上写着:长乐亲启。

这自己,段长川一眼便认出:是他写的。

展信,第一行便是:长乐,见字如面。

[若见此信,朕已不在。

朕来到这世间一十八载,得你相伴十余年,是朕之幸。而今撒手人寰,莫哀、莫念。]

信中的字迹熟悉,只读了几句,段长川就像是被人忽然往脑海里注了一段画面似的……

他看见了大婚前夜,坐在明圣殿里写这封信的自己。

那一日,天好冷。

盛京的梅花才开,又下一场新雪……

母后叫了许多人去赏梅,问他去不去……他拒绝了,又遣走了长乐和暗卫,独自一人在书房写了这封信。

可是,为什么会写这封信呢?

少年握着信地手,紧紧地蜷起……

因为,在那日的下午,他禁不住好奇,偷偷出宫去看了那位“相府的长女”。

【听闻那位名叫白素的姑娘,自小在相府受正房的欺辱,也是个可怜人……唔,若是……若是她心性纯良,朕将来便对她好些。朕是真龙天子,便是做一辈子叔王的傀儡,有朕庇护,她过得定然也比相府好。】

当日他在心里这样想。

可到了相府附近,还在思索如何悄默声地见到她,就听到了女子声声的哭泣。

循着声音转入一条小巷,看见一俊俏的公子,正与一位年轻的姑娘交谈。

那姑娘掩着面哭,上气不接下气。

“素素……你若是愿意,蔺某今日便可带你走。盛京没有容身之地,你我便去江浙,江浙不行就去西北,再不行还可以出大桐,他便是丞相又如何?还能将手伸到别国去抓你吗?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想,素素……”

“别说了……木之,别说了……父亲是丞相,或许不足为据,可宫里头的可是当今的皇上,我若今日一周了之,不就是辱没了整个天家……木之,我们逃不掉的,那可是陛下……”

“陛下又如何?谁人不知,如今这大桐的天下是哪个做主。他连一个小小的摄政王都无可奈何,还能管得了这天下吗?素素,你信不信我?我说能逃,咱们就能逃的。我说过的,就一定会带你做到,素素!你不信我吗?”

女孩却哭着把他向狠狠推开。

“可我不想逃!蔺木之,我不想逃……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想要和你过一辈子东躲西藏的日子,不愿意进宫当个一辈子荣华富贵地皇后呢?蔺木之,你算什么东西……你还看不出来吗?从前那个任人欺负的白素,已经死了。待我入宫嫁给陛下,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看得上你?”

女孩是哭着喊出来的,将青年推开的瞬间,手腕上都露出缠着的白布。

血从布里渗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红的刺眼。

可被推开的青年却是受到重创一般,整个人都失了魂一样,在她的脸上愣愣地望着。

就是那一日,大婚之前。

两人在无人的小巷里,拉扯许久。

女子攥紧了袖口,不让血再往下流哪怕一滴,一句句骂走了她最爱的情郎……

白雪一片片地落下,遮住了地上掉落的血珠。

……

那一日,衣衫破旧的姑娘,跪倒在地,哭到撕心裂肺……

从相府出来的家仆匆匆将人架走……

谩骂声、训斥声,随着姑娘渐渐远去。

一切又都万籁俱寂。

只有段长川步履沉重地出来,指尖轻轻拨过地上新覆的雪……望着下面刺眼的殷红,失魂落魄。

作者有话说:

稍稍解释一下,素素之所以这样骂蔺青,是因为……

如果他们逃走了,蔺青的仕途就毁了。

在素素眼里,蔺青是要中状元的,而他上次就因故没能进殿试,为此已经等了四年,素素舍不得他就这么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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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自泥泞,便让我自沉于这污泥之中。

而你是山风、是白雪,是该立在山间里、空谷里,干干净净的竹与松。

——素素小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