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段长川睡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日头尚未升起,只从窗棂的薄纸处透进浅淡的光。

旁侧的人,仍旧安稳地睡着。

女人双眸阖闭,睫毛又密又长。

白府真正的嫡女,他是见过的。数年前,她曾与丞相夫人共赴太后的盛春宴。

身似玲珑袖若霓,额间一点鹅黄娇。

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已有冠绝京都之势。

自此,“白锦芝”的名字,便传遍了街头巷尾。

段长川自回忆中抽离,又回望向枕边熟睡的人。

其实,白素与白锦芝同为丞相之女,眉眼之间是有一些相似的。

可这两人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一个温婉沉静、仪态万方。

而另一个……

想到昨天夜里,单手捂在他唇上,无奈又纵容地那一声“小祖宗”。

段长川脸上又是莫名一红,气恼地掀了被子爬出去。

不知羞耻!不守妇道!

登徒子!

-

“陛下您醒了,不再多睡一会吗 ?”

长乐见段长川从卧房出来,小声问他。

而后吩咐侍女们端来净颜的物什,眼睛止不住好奇地偷偷往里看。

段长川唇角不悦地往下一压,故意把巾子重重一甩,溅他一脸的水。

“那么想看,要不要进去啊?看得还更清楚一点。”

小太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给自己擦脸,躬着身子讨好地铱誮笑:“奴才不敢,陛下您昨天睡的怎么样?那被子压在柜子里许久,奴才担心了一个晚上。您身子金贵,万一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往后可不能这样了。”

段长川想到自己昨夜突然起的疹子,不由心虚地咳了一声。

说:“知道了,唠叨。”

说起来,昨天前半夜确实睡的不好,又冷又潮的。

但后来……额,后来白素将暖烘烘的被褥让给他,他整个后半夜都睡的很好。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就是总觉得后脖颈有些怪怪的。

疼、痒,还有点酸。

睡醒就这感觉。

他忍不住动动脖子,刚想摸摸是怎么回事,先听见长乐一声气音的惊呼:“陛下,您这,您这后脖子怎么肿了啊!”

“嗯?肿了?”

他惊讶回头。

小太监立刻取了铜镜过来:“是肿了,您自己看看……像是被什么虫子咬的……”

段长川狐疑地接过来看:“初春能有什么虫?又不是夏天。”

相较于虫子,他更觉得是自己半夜将疹子挠破,留下的痕迹。

“怎么没有虫,惊蛰都过了,很多虫子都苏醒过来了。肯定是藏那床被子里的……奴才就说,那被子不能睡。”

长乐小声嘟囔着,就要上手过来检查。

“该不会是蝎子吧?冬反春的时候,蝎子……”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段长川像是应激了一样,猛地将他手腕攥住,力气大的甚至能听见骨头咯吱一声响。

吓得小太监连忙跪下,哆哆嗦嗦地认错:“奴才该死!陛下饶命……”

段长川望着兀自已经开始扇自己巴掌的小太监,眸子里闪过几分失措和茫然。

为什么……跪下?

为什么“饶命”?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只是下意识地觉得,那个地方不能被碰……

脑袋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把人给攥住了。

现在看着跪在地上、一直求饶的长乐,明明是司空见惯的场景,却又突然觉得陌生。

少年茫然地眨眨眼,默默松了手。

后叹声道:“朕方才……算了,去拿个铜镜来吧……”

小太监得了赦令,连忙轻快地“诶”了一声,小跑着去到耳房里。

段长川望着铜镜里后脖颈的位置,虽然叠了两把镜子,画面并不真切,但还是能隐约看见两处红肿。

“奴才瞧着像是被虫咬的,您看,是两个红疙瘩,好像还有咬口。”

小太监拿着镜子,努着嘴和他说。

“要不奴才宣太医来看看?若是普通小虫咬的还好,可若是蛇蝎那种毒物……”

少年听见“蛇蝎”两个字,本能地打了个寒战。

连忙皱着眉摆手:“去吧去吧。”

“诶,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

白素是被人吵醒的。

有人在她旁边来来往往,虽说都蹑手蹑脚的,可Alpha天生有领地意识,尤其是睡觉的时候。

擦擦的脚步声,混杂着陌生的气味,想不醒都不行。

还以为已经日上三竿,结果转头,看见窗外一片暖黄的光。

太阳刚升起,看时候应该是刚早上七点多?

无奈扶额:不愧是闻鸡起舞的时代。

隔壁的侧榻边上,站着正整理被褥的侍女。

听见声音,不疾不徐地回身行礼:“娘娘,您起了。陛下让婢女进来收拾榻上的旧被褥,送回尚寝局检查。”

白素打了个哈欠,懒懒点头:“知道了。”

而后掀了被子往外走。

木屐踩在地上,声音啪嗒啪嗒地响。她低头看了一眼,不错不错,很清凉。

推门,见外面的厅堂里站着三三两两的婢女和太监。小皇帝就坐在正中的榻椅上,面前跪了位陌生青年。

藏蓝的袍子,上绣着不认识的野鸟。

正探着身子往少年颈子处查看。

“确如长乐公公所说,不是自身起的疹,像是被什么咬了……陛下恕罪,容臣再细看。”

那青年说着,指尖已经拨开了小皇帝的衣领。

少年就“嗯”了一声,顺从地歪了头,露出白皙修长的侧颈。

眼看青年的拇指马上要摸上去,白素脑袋“嗡”的炸开,下意识的就是一声厉喝:“你在干什么?放手!”

声音压得低低的,后颈的腺体也跟着爆出浓烈的压制信息素。

在场所有人,连同段长川,一起怔住。

其他人是被皇后娘娘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而段长川……是因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就在刚刚白素出声的瞬间,他仿佛闻到了柔软的芍药香。

那香味,就攀附在他的颈子上,轻轻柔柔的,和云朵似的。

段长川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那股味道就像是有实质似的,环在他的颈间。

虽转瞬即逝,却真切觉得自己是被保护着的。

温柔,但强大。

愣怔间,听见女人一声尴尬的解释:“呃,抱歉,可能是还没睡醒……认错人了。”

抬头,望见那人一袭素白的亵衣。

黑发如瀑布般垂落,肌肤似新雪。

天光映落处,镀上一层明晃晃的金。

恰逢年轻的太医也随声望去……

当即:!!!

连忙掩面回身,战战兢兢:“臣,臣什么也没有看见……陛下明鉴!”

段长川:……

明鉴?呵,可真敢说。

是朕眼瞎,还是你眼瞎?

再看一眼始作俑者,竟然已经大剌剌地坐到了椅子上,就这么在外人面前净起了颜。

尤其亵衣本就系的不牢,稍稍一动就露出大片的肌肤。

简直是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段长川这心里的小火苗当即就给上来了,冷冷地吩咐:“来人,送皇后回卧房去,穿戴不齐整就别出来了。”

想了想,还是气不过,道:“穿戴齐整也不得出门,禁足一日。再叫几个嬷嬷过来好好教导一下她的仪礼,日后若再如此,便禁足十日!十日学不会就禁足白日,直到学会为止。”

少年气的不行,女人却只是懒懒打了个哈欠,敷衍地“嗯”了两声,拖着长音说:“好了,知-道-了。”

像哄小孩似的。

段长川:???

这是新妇对待夫君的态度吗?

这是皇后对皇上的态度吗!

气到想跺脚!

原本还想再教训几句什么,她人却已经进屋去了,连一声告退都没有。

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段长川:……

啊!

这个行为粗鄙的白!氏!女!

-

辰时,司天监。

院子里,梅花开得正盛,鸟雀蹦跳在高高的屋檐。

爽朗的笑声,自长长的回廊传来。

行容恣意的青年,半倚着坐在柳下的蒲团。

一袭玄色的衣袍,衣领与袖口间露出内衬的白。

此时正一手端着酒杯,堪堪止住方才的笑。

而他对面,一袭明黄衣衫的少年,气得脸都红了。

正是把一切都讲给对面听的段长川。

“你还笑!”

少年气鼓鼓的,薅了桌上的铜钱草便往他身上丢。

云邪笑着躲闪:“诶诶,不笑了不笑了,铜钱草很无辜。”

过了一会儿,又:“啧啧啧,皇后可真是个妙人儿。”

段长川作势又要丢他,青年笑着讨饶:“哎,别别,我不说就是了。”

说罢,敛了衣袍为他斟茶:“放心吧,方太医是个稳妥的,这种事断不会出去乱说。倒是你这脖子,最后看出点什么没?这春寒料峭的,是什么虫子如此厉害?”

段长川别扭地抻抻衣服:“什么也没看出来,开了些药膏,说是镇定消肿的,先涂着看看,再观察两日。约莫不是什么毒性大的虫。”

原本云邪的角度是看不到的,他这一动反倒露出来一点点。

一个小红点,这会肿已经消了一点点,但周围依旧泛着暗红的痕迹。

他神色微动,低低地咳了一声。

迟疑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昨天夜里,你和皇后……”

段长川立刻反驳:“什么都没发生!你将朕当什么了!”

偏生云邪觉得有趣,丝毫没得收敛。

目光戏谑地在他颈侧扫过,笑着朝他努嘴:“可臣看着,这很像是被人咬的呢。”

还特意把“人”咬的重重的。

段长川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反问:“人?人为何会咬朕,再说朕一个大活人,被咬了还能不知道?总不能是睡着的时候被……”

说到一半,才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睡觉的时候被咬?

那不就是……白素吗?

!!!